藍又藍

5.


　　女孩最後還是沒能在男孩離開時道上一句「再見」，連提前的道別都沒有。他所乘坐的計程車在下午四點半就抵達了機場，可女孩那天經過那間已經空蕩蕩的洋房時，已經是五點二十分了。

　　女孩靜靜地杵立於那個窗口底下，抬首，拚命想要看進窗子另一邊的房間，拚命的期待男孩還會抱著那隻貓出現在窗畔，對她露出溫暖的笑容。她只是望啊望的，沒多做什麼動作，維持著端正的站姿，書包穩穩地被她提著，套著白襪、黑皮鞋的腳安分併攏，偶爾，一陣風吹過，輕撩起她的裙擺、拉起她披散於肩上的髮絲，這幕幾乎靜止的畫面才又開始動了起來、才開始不像一幅畫。

　　良久，比良久再久一點點，她才垂下頭，僵硬的頸子隱隱作痛，可女孩沒有去在意後頸的酸疼，視線落在信箱上的一枚鑰匙。是男孩家的鑰匙嗎？女孩猜測。於是她拿起了鑰匙，推開未鎖上的鐵門，踏上了細心整理過的草皮，雙腿在一排排盆栽中交互移動。女孩在門口立定，猶豫地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中，轉開。

　　「喀」的一聲門開了，她的黑皮鞋踏上乾淨的木地板，碰撞出清脆的腳步聲。順手將門帶上，女孩沒有在玄關前的走廊多逗留，沒有去客廳觸碰什麼也沒有的空蕩寂寞、沒有去廚房感受過分安靜的不真實、沒有去誰的房間深吸一口冰涼無生氣的空氣……她直接踩上了舖著柔軟地毯的螺旋狀樓梯，皮鞋撞擊地面的聲音被地毯吸得一乾二淨，頓時，錯覺讓這棟洋房又回復到了什麼人都沒有的狀況下。



　　翊倩的小感冒在兩個夜晚後轉成了一場有著不退高燒的大感冒，她一連翹掉了三天的課，全身軟綿綿的什麼力氣也沒有，沒辦法下廚，沒辦法出門，只有好友在下課後帶來的關心與食物能吃。高燒退了又發，發了又退，她每天逕自喝兩杯廣告打得很兇的感冒熱飲，沒有去看醫生的打算。

　　邱程彥知道了，特別帶了一袋食物來，到翊倩租的公寓。他沒有在任何一條走道上逗留，一進來就狂奔至翊倩的房間。

　　「你是怎麼進來的？」翊倩身上披著一件薄毯子，雙目稍嫌迷離地望著邱程彥的高大身影。

　　「剛好遇到一個大嬸要出來倒垃圾，所以就順勢進來囉。不過我說啊，妳們要不要考慮換個警衛？他竟然在睡覺耶！」邱程彥打開窗戶，想要透透氣，「好了，我帶了泡麵、蛋餅、三明治、飯糰、便當，妳想要先吃什麼？」

　　「這麼多，我吃不完……」她皺皺眉，說。

　　「沒差，可以先收在冰箱或櫃子裡面，妳餓了再熱來吃。」

　　「泡麵好了。」她從塑膠袋內拿出幾包肉臊麵，「好多包喔。」

　　「當然沒有要妳一次吃完，妳可以自己煮，或是叫妳那好朋友幫妳。」邱程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探探翊倩額頭的溫度，「沒發燒，妳有去看醫生嗎？有吃藥嗎？」邱程彥的手冰冰涼涼的，方才短暫地觸了一下翊倩的額頭，讓她不由得感到舒服。

　　可她還是因為這過度親暱的動作而稍微瑟縮了一下，她舉起手來，把手背貼到額頭上，自己大概測了測體溫。「最近已經沒有在發燒了。」

　　「有去看醫生嗎？吃藥呢？」邱程彥關心道，翊倩搖搖頭，拿起茶几上的感冒熱飲。

　　「我喝這個。」

　　邱程彥的眼裡閃過一絲不贊同，比起感冒熱飲，他更希望翊倩去看個醫生，至少吞幾顆藥丸。但翊倩不喜歡看醫生的心情他很明白，所以他也沒說什麼，拿過感冒熱飲的盒子，仔細看了看。

　　「改天我來，再幫妳多買幾盒。」邱程彥把它放回茶几上，淡淡地說。

　　翊倩笑笑，說好。

　　邱程彥不會像其他男生一樣，不高興地直要她去看醫生，甚至會把她強拉上機車，載她去看醫生。邱程彥只會不高興她沒去看醫生，可是卻不會反駁她的做法，她喝感冒熱飲，他就多幫她買幾盒；她若想去看醫生，他翹課也會載她去，並跟她一起仔細聆聽醫生的診斷。這是他帶著尊重的關懷，邱程彥獨有的、對翊倩的關心，也是這點，讓翊倩覺得自己真的可以跟邱程彥耍一點任性、鬧一點小脾氣，因為，邱程彥他是一定會全盤接受的呀！

　　邱程彥拎起那一袋食物，嘴裡邊說泡麵放哪裡、飯糰放哪裡、便當放哪裡之類的叮嚀的話，手裡邊把食物一一從袋子裡面拿出來。

　　「我先幫妳煮麵好了。」直到手裡最後一包泡麵要放到廚櫃中時，他忽然轉了想法，這麼說著，就從流理台底下拿出了鍋子和碗。

　　身為病人的翊倩則呆呆坐在沙發上，望著廚房內的邱程彥把泡麵打開、瓦斯爐開火、加水、丟麵、拆調味料包……她的目光專注地凝結在邱程彥的每個熟練的動作，他連打蛋這個動作做起來都讓人特感簡單輕鬆。泡麵很香，一下子香味就從廚房內漫了出來，連在客廳的翊倩都能聞到了。

　　「好香。」她看著邱程彥把滿滿一大碗麵端出來，還細心地幫她把麵切斷。「好多喔，邱程彥，你也吃一點，這麼多我吃不完，我不餓。」

　　「好。」邱程彥小跑步到廚房內又取了一個小碗和一副筷子，把一些麵分到他的碗裡面。

　　「邱程彥，你好厲害喔，感覺你很常煮麵耶。」

　　「是很常，常常有時候不知道要吃什麼，就隨便抓了一碗泡麵泡來吃。」邱程彥說，「我記得我應該跟妳說過，我和我室友床底下的泡麵幾乎是有增無減的，一堆。」

　　翊倩點點頭，低頭扒了幾口麵，忽然，耳尖的她聽到自己臥房內傳來了手機的鈴聲，正要起身去拿時，邱程彥要她坐下，「我去幫妳拿，應該是放在書桌上吧？」

　　翊倩怔了怔，點點頭。他看著她呆愣的表情，不禁笑了出來，「每次我打電話給妳，妳都說妳在讀書，所以不難想像手機是放哪吧？」她聽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邱程彥從臥房回來時，手上果然拿了一枚響得很開心的手機，可是他的左手卻多了一份郵包。邱程彥舉著左手，疑惑地讀著上面寫著的名字，楊日煦……呂翊倩……楊日煦，那小子怎麼會認識翊倩？他皺了皺眉。

　　「怎麼了……咦？」翊倩跟好友講完了電話，抬頭就看到邱程彥思索什麼的表情，又看到那份眼熟的牛皮紙信袋，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翊倩，楊日煦怎麼會寫信給妳？妳跟他怎麼認識的啊？我怎麼不知道你們認識？」邱程彥坐了下來，一臉困惑的神情，問。

　　邱程彥認識楊日煦！怎麼會？

　　「你、你認識楊日煦？你知道他是誰嗎？」

　　翊倩感到萬分的驚訝，她絲毫沒有頭緒的一個人，自家好友竟然認識他！

　　「當然認識啊，妳也看過的嘛，就是上次那個有梨渦的穿著紅色衣服的男生啊！那個出國讀書那個，要找初戀情人才回來台灣的那個啊。」邱程彥說著，一副「妳怎麼會不知道」的語氣。

　　翊倩怔怔地看著他。楊日煦是那個紅衣男生？

　　怎麼會？如果是，那為什麼自己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和他，明明就不認識不是嗎……

　　翊倩的視線從邱程彥的臉轉到了他手中的牛皮紙信袋，信袋感覺已經有兩、三年的歷史，應該是在她高中時買來、寄給她的，高中、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