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又藍

6.


　　女孩推開了一間臥房的門，印入眼簾的空間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內，是什麼都沒有的。她走到窗旁，往下望，剛好能清楚看到自己方才佇足的地方。她馬上就知道了這個房間的主人是那個男孩。

　　她在這個房間內走了一圈，細細感受男孩留在這個房間內的氣息，一道太陽光從雲後露了出來，由敞開的窗戶闖入房內，刺眼地使她睜不開眼。忽然，洋房外面傳來車子停靠的聲音，還有人的吆喝聲、搬東西的聲音，她急急回過身，探頭往窗戶下一看，正好捕捉到搬家公司車子離去的車影，還有洋房門口堆著的新沙發、櫃子等東西。

　　有人要搬進來了……她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腳就已經帶著她離開那扇窗戶、那間房間、那道樓梯、那條走廊、那個男孩的家……逃跑般的。

　　她氣喘吁吁地多在門旁休息了一會兒，才把門鎖上。準備要離開時，她的視線尾角卻停留在門邊的門鈴下方，那裡有一個貼著便條紙的牛皮紙信袋。女孩好奇地拿起它，端詳了一下上面的字跡，應該是男孩寫的吧。

　　便條紙上寫著「Bye-bye.」一句話，女孩看著看著，不禁咬緊了下唇，手，不自覺地捏緊了信封袋。

　　她嗚噎大罵：「笨、笨蛋，你要說『再見』……應該要說『再見』才對啊！大白痴！」

　　因為，唯有「再見」兩個字才能幫兩個人創造一個再次見面的希望啊……所以，人在離別時，總會道上一句「再見」，為的，就是有下一次相見的希望。

　　女孩一雙明眸噙著淚水，撕下了那張便條紙，把它揉成了一團扔到了路旁的水溝內。她把鑰匙歸還，放到了信箱的上方，在搬家公司的車還沒來之前就先跑走了。

　　心底，默默地，對那棟洋房、洋房內的舊人氣息、令人不住鼻酸的窗子，道聲：「再見。」

5.


　　女孩最後還是沒能在男孩離開時道上一句「再見」，連提前的道別都沒有。他所乘坐的計程車在下午四點半就抵達了機場，可女孩那天經過那間已經空蕩蕩的洋房時，已經是五點二十分了。

　　女孩靜靜地杵立於那個窗口底下，抬首，拚命想要看進窗子另一邊的房間，拚命的期待男孩還會抱著那隻貓出現在窗畔，對她露出溫暖的笑容。她只是望啊望的，沒多做什麼動作，維持著端正的站姿，書包穩穩地被她提著，套著白襪、黑皮鞋的腳安分併攏，偶爾，一陣風吹過，輕撩起她的裙擺、拉起她披散於肩上的髮絲，這幕幾乎靜止的畫面才又開始動了起來、才開始不像一幅畫。

　　良久，比良久再久一點點，她才垂下頭，僵硬的頸子隱隱作痛，可女孩沒有去在意後頸的酸疼，視線落在信箱上的一枚鑰匙。是男孩家的鑰匙嗎？女孩猜測。於是她拿起了鑰匙，推開未鎖上的鐵門，踏上了細心整理過的草皮，雙腿在一排排盆栽中交互移動。女孩在門口立定，猶豫地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中，轉開。

　　「喀」的一聲門開了，她的黑皮鞋踏上乾淨的木地板，碰撞出清脆的腳步聲。順手將門帶上，女孩沒有在玄關前的走廊多逗留，沒有去客廳觸碰什麼也沒有的空蕩寂寞、沒有去廚房感受過分安靜的不真實、沒有去誰的房間深吸一口冰涼無生氣的空氣……她直接踩上了舖著柔軟地毯的螺旋狀樓梯，皮鞋撞擊地面的聲音被地毯吸得一乾二淨，頓時，錯覺讓這棟洋房又回復到了什麼人都沒有的狀況下。

4.


　　女孩漸漸地喜歡上了男孩，雖然他們鮮少交談。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男孩的，女孩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就出現了喜歡的情感，是這樣的莫名，是這樣的突然。

　　某天晚上，當女孩埋首苦讀隔天要考的國文科時，忽然想到了什麼。

　　可能，她是喜歡上了男孩的像太陽一般和煦溫暖的笑容吧！她還記得，男孩曾帶著那樣的笑容，拎著澆花器幫院子中的小葉攬仁澆水；她也記得，當他懷裡的貓有一次跑出了他家大門時，他也是掛著那張笑臉輕輕拍了拍小貓的頭，告訴牠下次不要這麼調皮；她更清楚地憶起，一個下著雨的放學時分，他見她把書包擋在頭上擋雨，從二樓的窗口叫住她，嘴角彎著和善體貼的弧度，把一把淺藍色雨傘交到她手裡；還有，在某一次的散步經過，男孩與她一起去附近的公園繞了一圈，兩人跟一隻流浪狗玩得不亦樂乎時，男孩大大的笑容發出了清亮好聽的笑聲……

　　女孩把飛走的思緒抓了回來，淡淡地笑，想起了自己很喜歡在男孩笑時，趁他不注意偷偷戳戳他的梨渦。「好可愛喔！」她一雙眼笑得比月亮還要彎一些，男孩總會紅了臉，稍顯狼狽地摸著自己的臉。

　　她是喜歡他的。女孩這麼覺得。那，他喜歡她嗎？這卻是無從考證的問題。只不過，曾經有一次，女孩把別班男同學交給她的情書拿給男孩看，他看了之後笑著說：「文筆很爛喔，不要答應他吧？」語氣是開玩笑的語氣，但雙眼卻閃著認真的光芒；還有一次，她段考考差了，心情沮喪得不得了，男孩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才讓她破涕而笑……還有很多很多，幾乎數不清，一件件會令人會心一笑的事情在她們相處的那一年接連上演，是那樣的單純爛漫、那樣的俏皮可愛、那樣的害羞膽怯、那樣的……那樣的……

　　那樣的充滿溫暖，那樣的富含幸福。

3.


　　男孩有一個很溫暖的名字，只可惜女孩一直沒能把他的名字記住。第一次聽見他的名字是在一個晴朗的下午，路旁樹上的樹葉還是垂掛著一些雨水，與初次見面時的情景差不多，只不過這次，女孩身上穿著高中制服。

　　女孩站在同樣的地方與男孩對望了幾秒，良善地對他微微笑了笑，正想說些什麼時，男孩身後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名中年婦人的叫喚聲，喊著他的名字，叫他下樓去吃水果。

　　印象中，他的名字很溫暖很溫暖，是連不認識的人聽到都會覺得很舒服的那種名字喔！可是啊，不知道是因為聲音模糊不清還是她沒有刻意去記，男孩的名字在女孩的心中始終停留在一個不確定的狀態下，一直沒有很清楚地被講出來，於是過了幾天，女孩就把男孩的名字忘記了，只記得他有一個和暖的名字。

2.


　　男孩手中抱著一隻很可愛的小花貓，穿著輕便明亮，他微笑著望著她，臉上有兩顆可愛梨渦。

　　女孩沒辦法很仔細地看男孩，畢竟他是站在路旁典雅樓房的二樓，只不過，她可以清楚感受到男孩笑容底下的溫暖，淡淡的，很含蓄的。她把踮起的腳跟緩緩放到了地上，把雙手背到了身後，調皮地對他吐了吐舌。方才玩水的模樣竟被陌生人看到了啊……突然覺得有一點點的不好意思。

　　女孩沒有在這個街道上久留，很快地就踩著輕快的腳步跑步離去，在出巷口前還回過身來，看了看那棟透天樓房，卻只能依稀透過半拉起的窗簾望見一個不清楚的人影而已。

　　啪搭啪搭的踩水聲再度響起，這次，女孩的身影是真的消失在巷口轉角了。

1.


　　女孩套著白襪與黑皮鞋的腳尖踏上了某一處的水窪，平舉著雙手，不管是跳躍或是奔跑都只用腳尖著地的模樣，看起來像極了跳著芭蕾舞的女伶。

　　下過雨後的街道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都是積水，光亮、平靜如鏡的水面，偶爾，因為某一陣微風的經過而滑開了陣陣漣漪，女孩就是在那個時候、那個場合下遇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