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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這個天氣稍嫌陰鬱的午後,方曉瑤附上了兩張加拿大晴朗天空的照片,捎來了一封e-mail說她下星期二就要回國了,當天凌晨的班機。她說如果我想要的話可以那天傍晚去找她,當然隔天也行。我回了一封信給她,跟她說我星期三再去找她,一封短短的告知信不用花太久的時間,而且我打字的速度在整個七月的書信往來之前也漸漸地轉快了。

  涼涼的風由半開的窗戶吹了進來,雙手離開了鍵盤,我拿起包包,打算去那間泡沫紅茶店耗上一個富有涼意的、舒服的下午,打開房門前,掛在旁邊牆壁上的月曆被風吹得飛起好幾張紙,我把手伸過去輕輕地把它扶正,猶豫了一下,從書桌上的筆筒抽起了一枝原子筆,在下星期二的位置寫上:「方曉瑤再度踏上台灣。」的字樣。我其實可以不寫的,因為我並不會忘記這件事情,但,在之後方曉瑤回來之前或回來之後,只要看到這一格上的備註事項,我的嘴角總會不自覺地上揚了一點。

  「嘿,你還來啊?我看今天可能會要下雨耶。」我停好車的時候,阿野正仔細地在擦拭一個玻璃杯,看到我來了,她像對熟客一樣地對我這樣說著。

  我抬頭,看著騎樓外的天空,「下雨喔……的確很像是。」我注意到阿野的嘴角漾起一抹惡作劇的笑容,手裡正在動作著什麼,連忙說道:「啊……脆梅綠,內用。」阿野朝我吐了吐舌頭,一臉「可惡、被你識破了」的不服氣表情。拜託,忘記過那麼多次也被她整了那麼多次了,誰不記得啊?我露出一個苦笑。

  「欸對了,阿傑,你知不知道小瑤下星期二就要回來啦?」阿野問道。

  「我知道啊,剛剛知道的。妳怎麼知道的?」我問。

  「哪。」阿野將一台筆記型電腦擺到我面前,有著長長指甲的漂亮食指指著螢幕。我看到方曉瑤給她的信,上面說著她要回國的事情,還問阿野我來這間泡沫紅茶店了沒,「別以為只有你在和方曉瑤通信哦,阿傑。」阿野的語氣裡帶著濃濃的笑意,這樣糗著我。

  我聳聳肩,「我什麼都沒說喔。」

  阿野哈哈大笑,一隻手空了出來揉亂了我的頭髮,然後十分曖昧地問道:「對了,你和小瑤……進展得如何了啊?」

  「咳、咳咳……什麼進展得如何啊、我跟她根本沒什麼嘛。」

  「是、嗎──」

  「對啦。」我瞪著阿野,而她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笑臉,依然曖昧曖昧地打量我。

  「看起來明明就有什麼啊!而且──」她賣關子的語氣繞了好大一圈,才說:「你可是喝著我的梅子綠喔。哪,好了,三十。」

  我數了三個硬幣給她,「那又怎樣嗎?不過就是喝梅子綠嘛。」

  「好吧,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阿野攤手,把硬幣丟入收銀機裡面,「我勸你趕快走了喔,真的要下雨了。」她瞇起眼凝視著天空,建議我快點回家,我這才發現,她擅自幫我把內用換成了外帶。

  「好吧。那我走了喔。掰。」我說,她點點頭跟我說掰掰。

  我很快速地踩著踏板,看著越來越黑的天,心裡不斷地想著到底走哪條路比較快。後來,我決定走補習班那條,於是就在我轉彎經過補習班時,天空「嘩」地一聲下起了傾盆大雨,不用一分鐘我全身裡裡外外都溼得透徹,連背在身上的包包都裝滿了來不及滲透出去的雨水。

  「靠!我的書!」我連忙按煞車,把包包裡面的講義拿出來,我通常出門都習慣帶著這個包包走,而包包裡面有我的講義、考卷、漫畫、小說、錢包、鉛筆盒等東西,平常我覺得方便,走到哪裡一個包包就能搞定,不用再思考還需要帶什麼,但我現在痛恨至極我這個習慣。

  雨水依然啪搭啪搭地打在我身上、我的腳踏車上、我的包包上,我看了看雨勢,要騎車飆回家恐怕不可行,雨勢之大,雖然我已經變成了落湯雞,不怕再淋雨,可是我包包內的東西可禁不起這些雨。我想了想,還是先將腳踏車牽進旁邊的騎樓下,畢竟,如果我再繼續站在馬路上給雨淋我明天就不用去補習班上課了。在騎樓像小狗一樣抖下身上的、包包上的雨水後,我有點小驚訝地發現離我幾步遠的地方,蘇哲千正瞪大了眼看著我。

  我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尷尬地對他一笑,首先打破由於不熟所衍生出的沉默,「嗨……你也來躲雨啊?你從補習班出來嗎?你沒怎麼溼耶。」

  「嗯……對啊,我今天早上來課後輔導。」蘇哲千看了看我,微微地笑了,「倒是你,溼得很徹底。」

  「啊……」我拉起貼在胸口的、幾近透明的T-shirt,一放手,它像裝了彈簧一樣地又貼了回去,「嘿嘿,是啊,我剛剛要騎車回家嘛,哪知道雨一下就下這麼大,一點預兆也沒有,而且這麼大的雨,我不到一分鐘就溼啦。」

  他點點頭,「嗯,我剛剛在這邊有看到,你的書……還好吧?」

  「都溼掉啦!不知道用吹風機吹乾後還能不能用,我看裡面的字跡應該糊掉了吧……」我拍了拍腳踏車的坐墊,說:「像腳踏車就不用煩惱這些,擦一擦上了路依然是一台好車!」

  蘇哲千笑了笑,遞給我一包隨身面紙,「雖然有點少,可是至少擦一下吧,看你一直在滴水。」

  接過他的面紙,我突然想到某件事,小小聲地驚呼一聲:「啊對喔,方曉瑤還沒還我面紙欸!」

  「方曉瑤?」他不解地問道。

  「對啊,你還記得她來試聽的時候吧?她不是感冒嗎?那時候用掉了我一盒面紙到現在都還沒還我啊。」我嘻嘻一笑,一邊說。

  「你……你也太小心眼了吧!不過就是一盒面紙,竟然要人家還。」蘇哲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我皺起眉看向他。

  這人怎麼這樣啊?這種事情一聽就知道是玩笑話吧?我突然深深地領悟到一點,跟一個人不合就是不合,不管怎麼改變就是會有一根刺在那邊等著我們去碰觸。蘇哲千的那句話讓我們剛才看似要好的對話、舉動、氣氛完全變調,他一臉「怎麼會有這種人」的機車的臉看著我,而我則報以些許憤怒的皺著的眉。

  我們就這樣的僵持著。然後這種一觸即發、快要打起來的氣氛在雨聲中漸漸地、漸漸地消去,我收回我皺起的眉,聳聳肩,「隨便你怎麼說,反正,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管不著吧?」我的眼睛不經意對上他的,盯著他的眼,我說:「我原本以為我們快要變好了,結果不盡然。看來只有我一個人想要瓦解我們的不合。不過,你不要以為我是想要跟你做朋友才想要瓦解我們的不合的,我沒有那麼的小女生,我只是不想要跟誰撕破臉而已,畢竟都在同一個班上,不是因為什麼很大的事情就不需要丟掉和平。」

  蘇哲千撇過頭,我現在變成盯著他的耳朵了,他說:「嗯……好吧,我從來就不覺得我們兩個不合,但也從來就不覺得我們兩個可以和平共處。我剛剛講的話是尖銳了點,真是抱歉了。」

  我握緊了那包面紙,「我會還你一包。」

  「不用了。」他淡淡地說。然後,他轉過頭來,再度對上我的眼,「方曉瑤……她什麼時候要回國啊?她已經去了一個月了。」

  「下星期二。」我回答道,「不過這跟你也沒有關係吧?我記得你們並不熟。」蘇哲千沉默了幾秒,張口說了什麼。

  而在後來雨勢轉小,我決定冒雨騎車回家。可是,一直到我到家收到方曉瑤那封附上一張夕陽照片的信時,我都還是很後悔我當時在句子後面補上那句:「不過這跟你也沒有關係吧?我記得你們並不熟。」如果我沒說,他是不是就不會回我的話了?而我的心情也不會像現在一樣這麼亂。

  讀完了方曉瑤的信之後,我開啟寫信的視窗要再回她一封信,我把今天淋雨的事情打了上去,但我略了與蘇哲千的那段。然後,一直到信寄出去後,阿團又打過來要跟我聊天而我正翻開還沒寫完的暑假作業時,我的腦海裡還是一直莫名地播放著蘇哲千的那句話。

  一直、一直……

  「然後我和我家寶貝就靠過去看了啊,之後那位大姐──」

  「他說喜歡……」

  「啊?你剛剛說什麼喜歡?」阿團的聲音把我腦中的聲音打散。

  我回過神來,「呃,沒事、沒有啦,你聽錯了。然後那位大姐怎樣?」

  阿團「喔」了一聲,繼續口沫橫飛地講他今天和他家寶貝跑去逛街的事情。我一面聽著,一面又想起那時的蘇哲千。

  那時候,在大雨紛飛的騎樓底下,蘇哲千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怎麼會跟我無關?」他很認真、很認真地看著我,用很認真的語氣,說:「在喜歡一個人的這個當下,那個人的什麼事情都跟我有關了。」儘管雨聲很大,但他的聲音還是確確實實地傳入了我的耳中。

  他說,在喜歡一個人的當下,那個人的什麼事情都跟自己有關了。

  而那個最重要的前提是,喜歡。

  蘇哲千……喜歡方曉瑤。

  他喜歡……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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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