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又藍

17.



　　原本我以為我對方曉瑤的情感只是朋友間的那種，會關心、會在意、會想要一起出去、會喜歡一起出去、自己的心情會隨著她的心情起伏、自己的習慣會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改變……

　　然而，當我發現一些不該出現的情愫，例如我會害怕蘇哲千哪天跟她告白、她哪天沒來補習會擔心她、沒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時會想念她、每天每天越來越晚掛電話、每天每天更期待去補習班補習的時候、每天每天更期待是不是她假日又要約我出去……

　　秋末冬初的十一月晚上，望著那份我還沒撕、依然停留在七月份的月曆上那格被方曉瑤名字佔據的那一格，我突然恍然大悟。

　　我……好像已經喜歡上方曉瑤了。而這點似乎也足以解釋這一切我對方曉瑤的奇怪的情愫，所以漸漸地，我越來越相信自己真的喜歡上方曉瑤。

　　我突然想起自己曾對阿團講過的一句話：「國高中生的愛情通常不會長久。」我並不是跟阿團所說的一樣開始大罵這句話的不實，我只是擔心，擔心如果我和方曉瑤成了男女朋友，是不是也一樣過不了那個路口？說不定，我們好不容易等到了綠燈的到來，卻在過馬路時被闖紅燈的車子狠狠地撞開了……

　　但這些都只是恐懼而已，最大的問題是：方曉瑤喜歡我嗎？

　　「愛情萌芽似乎都是靜悄悄的欸，我們好像都是不知不覺喜歡上一個人，然後才恍然大悟的。」我喝著梅子綠，跟阿野說。

　　「廢話，不然呢？難道跟生產一樣還有個預產期說：『很好，我在幾月幾日可能會喜歡上誰誰誰。』嗎？」阿野白了我一眼。

　　「哈哈，那麼這樣也要定一個大概的分手日期說：『嗯，我在這天可能會跟她分手。』這樣嗎？」我哈哈大笑，然後問道：「話說，阿野妳有過愛情嗎？」

　　「嗯？你問我喔？」

　　「不然這裡還有第二個阿野嗎？」

　　「喔。我嘛……我當然有過啊，那應該算初戀吧，在我還是個純真小女生的高中二年級的時候。」

　　「純真的小女生……」我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

　　「喂！沒禮貌！」阿野瞪了我一眼，「我記得他那時候也是這邊的工讀生，而且那時候是他追我的喔！哼哼，想不到我也這麼有行情吧？」

　　我很不要命地拚命點頭，「嗯是啊，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

　　「欠打啊你！」

　　「哈哈，妳繼續說妳繼續說，他怎麼追妳的？」

　　「幹麻？想學啊？我總覺得你用這個方法不太可能成功耶，至今他是我看過用這個方法表現最棒的一個。」阿野斜著看了我一眼，這麼說著。

　　「阿野，我問妳喔，妳現在還喜歡他嗎？」

　　「大概吧。」她聳聳肩。嗯，既然還喜歡他，那麼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狀況了，所以那位男生一定不是最棒的一個。我暗自在心裡這麼想著。

　　「嗯──我又要來說故事了嗎？」阿野伸了個懶腰，「我的初戀在小瑤國中的時候我也說給她聽過，你應該是第五個聽到的人吧，我還說給幾位熟客聽過，其中一個還是想要追我的喔！」她用很小的動作指了指角落的那張桌子上的客人，「就是那個男的，很斯文吧？」

　　「是喔？阿野妳不要騙我喔，如果只是想炫燿的話其實不必拖人家下水的。」

　　「喂！死小孩沒禮貌！」阿野這次沒有跟我客氣，一掌就往我的頭上巴下來。

　　「好痛──」我捂著頭，猛退了幾步。阿野「哼」了一聲，繼續講了下去。

　　那個在阿野初戀裡面扮演男主角的人叫做紐約，因為他是從紐約來的，所以其他同事給他取了這個詩意的綽號。紐約是個來台灣讀書的紐約人，他那時候跟阿野站同一個時段的班。阿野那時候也不叫阿野，她叫Friday，因為她總喜歡在星期五沒班的放學時間來這邊喝茶喝到晚上七點，所以就有了這個小名。

　　紐約的中文不是很流利，所以他很喜歡中英文混用跟別人講話，阿野她又是個英文超爛、分數總是墊底的傢伙，所以在這間泡沫紅茶店裡面就屬阿野跟紐約的交談次數最少，而他們上班的時候櫃檯內更是顯得有點冷清。但他們都懂得要怎麼打發無聊，於是紐約一邊聽廣播電台的廣播人員講話一邊喃喃地練習發音，而阿野則總是聽著一台MP3，偶爾遇上班上同學或像方曉瑤的這種熟客才會講上幾句話，不然當時在這間泡沫紅茶店上班的阿野可是很安靜的。

　　外國人、金髮藍眼的紐約很受女性顧客的喜歡，他時常在平常的時候收到一些高中女生或國中女生做的餅乾、巧克力之類的東西，在生日和節日的時候更不用說，只可惜紐約在美國的家已經有了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所以那些餅乾巧克力往往都進了同事的胃而非紐約的。阿野由於跟他站同一個時段的班，所以每次他有收到餅乾巧克力阿野一定第一個享用。雖然阿野很不喜歡這種糟蹋那些女生心意的動作，但是紐約外國人的熱情卻總是讓她推辭不了，所以她那時候的體重大概增加了一、兩公斤左右，都是紐約的餅乾巧克力所致。

　　後來，當時後留著長頭髮、看起來頗有氣質的阿野也有了幾位附近高中的追求者，有時候藉著買飲料的時候送卡片、送花、送巧克力，有時候明明沒有要買飲料卻站在櫃檯前面跟阿野扯上好幾個小時，直到她要下班了還很「順便」的說：「剛好遇到妳要下班了，我送妳回家！」只不過阿野的鞋子最終都是踩在紐約的腳踏車的火箭砲上，一直沒在他們的車上留下一點痕跡。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兩個分別有一些追求者的男女卻從來不答應別人的追求，而一個有女朋友了還說得上來，那另一個呢？於是在底下大家都偷偷的說，紐約在國外有女朋友的事情是騙人的，其實他跟阿野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

　　只是，阿野一直把紐約當成一個溝通方面不良的朋友而已，給他載回家也只是為了擋掉那些男生的堅持而已。紐約也從來就沒有對她表示過什麼，儘管外國人熱情開放，紐約對她還是很含蓄，不會見面就又抱又親的，舉動永遠紳士、永遠有一個距離一個底線，像朋友但又不太像普通朋友。阿野從來就不知道紐約在想什麼，不過，紐約有女朋友，所以阿野覺得紐約並沒有喜歡上她。

　　日曆紙不斷翻動一陣子後，紐約在某天晚上下班後把阿野載到附近的那座公園內，把隨身帶著的吉他拿了出來自彈自唱了一首英文情歌給阿野聽，然後用不怎麼標準的國語說：「我在幾個月前就跟我女朋友分手了，Friday，我喜歡妳。」他就這樣用一首情歌把阿野給追到了手。

　　阿野說到這邊，很氣憤地罵道：「最讓我哭笑不得的是，他連『我喜歡妳』都說不標準，完全把深情的感覺都打亂了，最標準也最深情的竟然是我那時候的小名『Friday』！我當時候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至少也把『我喜歡妳』這四個字練到標準吧！」

　　「可是聽起來很平常耶，沒有什麼特別的。」我又續了一杯梅子綠，說：「所以他用一首英文情歌就讓妳心動了？那是不是每個男生都哼一首情歌給妳聽，妳就要嫁給他啊？」

　　「不然還能特別到哪裡去？送我九十九朵玫瑰花嗎？」阿野翻了個白眼，「拜託，他唱情歌超好聽的好不好？我到現在都還很後悔沒錄下來。而且那首情歌我後來聽他說是他最喜歡的一首情歌，還有，他第一次聽到那首情歌的時候是在美國，同樣是這樣的一間泡沫紅茶店播的。」

　　「喔。」

　　「所以我就覺得很巧啊，因為他也是在同樣的地點喜歡上我的，而且還是用那首情歌跟我告白。說真的，紐約這傢伙真的很紳士、很斯文、很溫柔，所以我的初戀整個就很棒囉！」

　　「噢，真幸運。」聽到阿野那句話，我想到了阿團一點也不好的那場初戀。說不定下次我建議阿團哼一首情歌給心儀的女生聽，他的那場戀愛就會比較順利咧。

　　「嗯，好像是喔，通常一般人的初戀不會這麼好。」阿野得意地大笑三聲：「我一定是上輩子好事做太多，初戀才沒有死得這麼難看！」呿，所以初戀難看的都是好事做太少嗎……

　　「那你們後來怎麼分手的啊？」我疑惑道。既然兩個人都很幸福甜蜜，應該能手牽手踏上紅毯不是嗎？

　　「整個很偶像劇的分手原因。」阿野無奈地說道，「他那時候跟我說，他──」

　　「得了癌症？還是他覺得妳劈腿？還是他爸媽看妳不爽給妳一百萬要妳跟他分手？」我插嘴道。

　　阿野哈哈大笑，搖了搖頭：「都不是，是他要回美國讀研究所，所以我們才分手的。」

　　「啊？回美國讀研究所？」我愣了愣，「可是，他要回國讀書跟你們的愛情有什麼關係嗎？現在的科技那麼發達，電話啦、e-mail啦、MSN啦妳也不是不會用，為什麼要因為他回國就分手咧？如果真的很喜歡對方的話，應該是不會又跟其他人曖昧曖昧吧？還是，你們是擔心對方出軌、害怕對方出軌，所以才分手的？那這樣這段感情又算什麼咧？一段沒有互相信任的感情，分手是必然的吧？」

　　阿野開玩笑道：「你國文不錯喔，設問法很熟練耶，哈哈。其實你說的都有一點啦，當然是會擔心啊，就像去當兵的男生總會怕女生『兵變』嘛。愛情當然是要建立在信任上，但是世事難料嘛，距離加上時間，再怎麼樣還是有變心的可能的。」她垂下眼，微笑，「就是因為太喜歡對方太想要跟對方在一起了，所以才會選擇分手後再來做朋友，畢竟朋友再怎麼樣多都沒有關係，不會有對方劈腿啦、出軌啦的想法嘛，自然也就不會吵架了。」

　　「好奇怪的心態，寧可當朋友也不要當情侶。」

　　「當時我也是掙扎了很久才完全接受他的說法的，可能是因為那時候我還是很明白他喜歡我吧，所以才會這樣放心的說好。」阿野轉著原子筆，「後來我們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紐約在美國也交了個女朋友，現在結婚了，不過我們的聯絡還是沒有斷，他有時候還是會來台灣看我過得如何、有沒有在MSN或e-mail上騙他我真的很好。我覺得我們在心裡深處應該還是互相喜歡著的吧。」

　　我有點不敢相信，「這樣不會很痛苦嗎？明明喜歡卻不能在一起。」

　　「我和紐約又不是小孩了，在這種事情上都已經成熟了好嗎？而且我看他也滿幸福滿快樂的啊，都有老婆了呢。還有，」阿野露出一抹開玩笑般的笑容，俏皮地說：「說母語總比每天用他的破爛中文跟我說話來的輕鬆吧？」我哈哈一笑，阿野不愧是阿野，儘管在談論的是很難過的話題還是硬是要給他幽一默。

　　「阿野，妳的初戀果然很棒啊，一點疼痛感都沒有。」

　　「廢話，初戀就是要好好的啊！那種有疼痛感的初戀真的幼稚死、遜斃了！」阿野敲了我的頭一下，不屑地說道。

　　所以，有的時候就算真的很喜歡也不一定要在一起吧？而我想，當年紐約大哥的那首情歌至今應該依然在阿野的心中迴盪著吧，在那顆叫作「Friday」的、充滿回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