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又藍

24.



　　在從合歡山回來之後，十一月的數字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聖誕節的十二月，而天氣也更冷了一些。

　　十二月，一個不管處在哪裡都會看到有人手裡拿著卡片的一個月份，在學校內女生們會聚在一起互相展現自己製作的卡片、男生則是緊張兮兮地把一封情書寫了又丟丟了又寫。在補習班，大家更是高談闊論著聖誕節要跟誰誰誰去哪裡過，只是當天補習班還要上課這點讓人覺得很掃興。

　　就連方曉瑤都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寫著什麼，這幾天在補習班看到她她都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在寫卡片也不給我看。不過我真的很好奇有誰能讓她很慎重地準備了以前在用的那種信紙和牛皮紙信袋，還用我曾經看過我爺爺在用的那種黑色鋼筆寫字，寫錯字了還不用立可白直接就換一張重寫，像是在寫給哪位皇帝的上奏書一樣──

　　也有可能是寫給自己暗戀的人的，因為聖誕節好像很適合告白。想到這點我又不禁有點沮喪。

　　我有一次聽阿團跟我細數起告白的最佳日子，不用看農民曆也不需研究日月星辰，很簡單的四天：對方生日、情人節、元旦跨年時、聖誕節。似乎是說這四個日子是不用刻意營造就會出現浪漫氣氛的那種天助我也的日子，像他表姊就是被她男友在跨年的時候追走的，在全世界都在大放煙火的那一刻。

　　我看了看正在振筆疾書的方曉瑤，第一張她已經寫玩了翻過來被壓在鉛筆盒下面，我好奇地把紙張一角輕輕地拉起來，才看到方曉瑤娟秀的字跡、連她寫了什麼都還沒看清楚時，紙張被迅速地重新壓了下去。

　　我抬起頭，看到方曉瑤正對著我微笑。看來她已經寫完第二張了。

　　「小安──做壞事被我抓到喔！真是的你。」她把信紙放入牛皮紙信紙袋內，收進書包。

　　「只是好奇妳寫給誰、寫了什麼而已啊，幹麻不給看啊？」

　　方曉瑤歪了歪頭，「幹麻好奇這個？」

　　「因為，想要知道是誰能讓妳從十二月初就開始寫這封信，一直到現在都快二十號了才寫完啊！而且妳很認真耶，信紙、信紙袋就算了，連筆都用以前的鋼筆，我記得那是我爺爺在用的耶。都慎重到這樣的地步了，誰都會好奇的吧？」我伸出手把鋼筆拿了過來，在手裡把玩著說道。

　　「嗯啊，那是我跟我外公借的。」方曉瑤輕柔地把它拿了回去，對我俏皮一笑，「原來小安平常都偷偷地在注意我，我都不知道呢！呵呵。」

　　「我、我才沒有……」

　　「好啦好啦，跟你開個玩笑而已嘛。小安，聖誕節那天補習班下課我們去我家附近那個公園晃一下好不好？我上次看到那邊有人在架一個小舞台，去問那間泡沫紅茶店的工讀生才知道那是要給人上去唱歌、演奏用的，好像有去大學請到了一些社團的人過來，我們去看看。」她閃著興奮和期待的眼神說。

　　「喔，好啊，反正晚回家的話也能用聖誕節同學說要慶祝什麼的的理由帶過去，那天又是星期五沒什麼事情，就陪妳去看看好了。」

　　「嗯！」

　　她點點頭，一邊拿出數學講義，我才發現數學老師已經站到前面去了，而班導正用著犀利的眼神看著正在講話的同學，我注意到，她的視線在我和方曉瑤身上多停留了一、兩秒。

　　我無奈地也把講義拿出來，順便把椅子往前挪了一點，假裝自己很認真地在上課。

　　然後，日曆上的數字在我的某一次輕瞥時，大大的「25」數字就這樣躍進了我的眼簾。於是，在學校每個人不管走到哪裡，只要遇到認識的人，跟那個人稍微講幾句話之後雙方手裡一定會多一張卡片，更要好的就是禮物什麼的，當然，教官、主任這天也是收到了很多卡片和禮物，真是個十分歡樂的日子。

　　歡樂到阿團連在上課時間都拿起手機跟他家寶貝傳簡訊。

　　對了，他上次很得意地跟我說他終於交到了一個有內涵的女朋友了，就是那個追他的小學妹，不過他還是很羨慕我有方曉瑤，他說要不是方曉瑤是我女朋友，他一定會展開熱烈的追求。對於他總把我和方曉瑤湊成一對的事情我已經沒有再反駁了，不知道是因為無奈還是因為自己希望方曉瑤是自己的女朋友，總之在他提起「我女朋友方曉瑤」時我已經不會在這個地方提出問題了。

　　在中午我和他去抬餐桶的時候，我問道：「你和你家寶貝要去哪裡慶祝聖誕節啊？」

　　「她今天要補習啊，所以我們各自約了幾對情侶明天要去唱KTV，反正明天假日嘛，你來不來？可以帶你那位方曉瑤同學啊。」

　　「為什麼是約情侶啊？總覺得這樣比較適合在情人節的時候欸。」

　　「你很笨欸！」阿團給了我一個大白眼，「難不成叫別人來看我和我家寶貝親熱、然後他們在旁邊妒火中燒嗎？當然是要甜蜜大家一起來嘛！」

　　「喔，也對啦，如果只有你們兩個在那邊發閃光的話，你去上廁所一定會被人家堵。」不過如果都是情侶的話，可想而知服務生一定非常不想去幫他們服務吧。

　　「所以你要不要來啊？帶你女朋友來。」他伸出手在正互相推擠著的同學中奮力抬起餐桶，我伸手接過一邊，然後我和他艱辛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阿團不高興地瞪了那些人一眼，「死學弟，抬個餐排隊也不會，擠什麼……」

　　「我應該不行吧，她明天要補習。」

　　「請假？」

　　「不可能請啦，而且人家才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KTV party就捨棄她的名師理化課，」我攤攤手，「她可是第一志願的學生欸，level高多了，況且又是在這個要考大學的非常時期，可能你在去年約我們我們還會去，但是今年就不行了。」

　　「真用功。」他嘆了口氣，閃過一個正在玩追逐遊戲的學弟，「那你們要去哪裡慶祝聖誕節？我記得你們今天好像也有要補習喔？你們不會就不慶祝了吧？聖誕節可是情侶最浪漫的四大日子之一欸！」

　　「沒有啦，她家附近的公園有人要在那邊駐唱的樣子，就是有架個台子什麼的，我和她要去那邊走一下、散個步這樣。」

　　「是喔？好弱喔！一般不都是去唱歌嗎？我第一次聽到有情侶在聖誕節還只是去公園散步而已。」

　　「什麼好弱！」我故意用力地拉了一下餐桶，讓阿團撞上一旁的柱子，結果他很幸運地閃過了，踉蹌了幾步之後轉過頭狠狠地瞪著我。

　　我乾笑了幾聲，嘴裡喊著：「我是不小心的啦啊啊啊啊啊──」一面撞上牆壁。這阿團真夠狠的！

　　放學的時候我和阿團互相道了別之後，他載著他家寶貝跟我分別騎向不同方向。我到補習班的時候正好看到方曉瑤跟蘇哲千在一旁的騎樓下說著什麼，然後方曉瑤跟他說了聲「Bye-bye！」後就轉過身要進補習班。

　　「方曉瑤！」我喊了一聲，她有點驚詫地轉過頭看著我。蘇哲千看到我也愣了愣，才繞過方曉瑤進了補習班。

　　方曉瑤漾著開心的笑容朝我跑了過來，我正把腳踏車鎖上，她說：「小安，這是不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啊？」

　　我愣了一下，「好像是。」

　　「呵呵，感覺好奇怪喔！可能是都沒被小安叫過的關係吧，剛剛我轉過頭看到是你在叫我還有點不敢相信欸。不過……」她幫我把書包從籃子裡拿了出來，之後遞給我，「我不是說過你可以跟阿野一樣叫我『小瑤』就好了嗎？」

　　「好啦好啦，以後會叫妳小瑤。」看我喊不喊得出來囉。我心想。

　　「嗯。」

　　我和她走進補習班，跟櫃檯的老師打了聲招呼，「對了，方曉……呃，剛才妳跟蘇哲千在講什麼啊？」

　　「欸？你有看到喔？」

　　「當然啊，不然我叫妳幹麻？」

　　「咧，等下課我再跟你說，不過不是什麼壞事就是了。」

　　「喔，好吧。」

　　我把書包放到椅子內，然後坐了進去。方曉瑤跟著坐到了我旁邊。

　　這一堂數學課上得很不安寧，時常能看到誰誰誰正幫誰誰誰傳卡片給誰誰誰，或者誰和誰正打著暗號說下課要去哪裡哪裡不要忘記了之類的，我看數學老師也沒什麼想管，可能是因為每次有這種節日都這樣的關係吧！班導在樓下吃晚餐也沒辦法制止他們的動作，於是大家就大膽了起來。

　　像我和方曉瑤已經分別幫後面的三個人傳了七封信了，方曉瑤自己也收到了一封，她還得意地向我搖了搖那個信封袋，帶著開心的微笑把它收進書包內。

　　下課後全部的同學馬上作鳥獸散，速度比平常還要快了一倍，在此起彼落的「老師再見！」的聲音中教室幾乎已經空無一人了。我和方曉瑤也是很快就出了教室的同學之一，等老師到了一樓我和她可能就已經要到她家了。

　　只不過這次的目的地不是她家而是公園，所以我們多走了五分鐘的路。在遠遠的方曉瑤她家附近就能依稀聽到公園裡面有人在彈琴、彈吉他、唱歌的聲音，再靠近一點會發現那邊充滿了情侶，連那間泡沫紅茶店都坐滿了人。

　　或許是在情歌繚繞下的關係吧，公園的路燈突然唯美、浪漫了起來，暈黃的光也不再昏暗。

　　「哇啊，好棒喔！」方曉瑤看了眼睛一亮，興奮地指著台上正在自彈自唱的那位男生。

　　「嗯。」我停好車後，跟她走進了公園，找了一張聽得到歌聲但跟台子有點距離的長椅坐了下來。

　　「對了，小安。」方曉瑤從書包拿出一個牛皮紙信袋，我定睛一看，似乎是那天她不給我看的那封信。

　　「妳還沒送出去啊？是沒機會送嗎？還是──」

　　她朝我一笑，打斷我的話，「是沒機會送啊，不過、現在送出去了。」然後她把那個信袋塞入我手裡。

　　「這是給我的？」我吃驚地問道，她點點頭。

　　「等一下，」她見我要看裡面的內容，趕緊阻止我，「這個是要在你的生日的時候才能看的啦！生日禮物嘛。」

　　「生日禮物？那現在送會不會太早了啊？」

　　「才不會咧，」方曉瑤神秘地笑著，說：「一點也不會太早，反正，你生日的時候才能拆開來看啦！」

　　「喔，好啦。」我乖乖地把它收入書包內，然後問：「對了，那時候妳跟蘇哲千在講什麼啊？」

　　方曉瑤吐了吐舌頭，看起來有點不太好意思，「蘇哲千他啊……」

　　「他怎樣？」

　　「蘇哲千他跟我告白。」

　　告、告白？

　　唔，也對啦，他那天都先跟我講了，而離那天最近的、最適合告白的日子就是今天啦。真是的，雖然已經知道了他會告白，可是還是有點不是滋味。

　　「不過我拒絕了啦，因為我、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嘛，而且我跟他又不熟，又對他沒好感。」方曉瑤有點懊惱地皺了皺眉，「欸不過，小安，當面告白真的好難拒絕喔，總覺得很像很對不起他一樣，因為他都鼓起勇氣對我說出『我喜歡妳』了，好不容易的勇氣卻被淡淡地否決掉，這樣好可憐。」

　　「嗯……」

　　「不過還是得要狠下心來說不，因為總不能優柔寡斷地讓對方覺得自己好像對他有一點點喜歡嘛。」方曉瑤笑了笑，「所以我就拒絕啦，然後好巧地就遇見了你。」

　　「嗯。」

　　我和她的談話剛好是一首歌的時間，於是當我們短暫地沉默著時台子上也沒了聲音。

　　這時，方曉瑤咧著嘴，對我惡作劇般地一笑：「小安，你上去唱歌好不好？請那位大哥幫你伴奏。」

　　「我、我？不要，我才不要咧──」

　　「唱嘛！」

　　「不要！」

　　「唱嘛──」

　　「不要──」

　　「唱啦唱啦──唱、啦！」

　　「不要不要──不、要！」

　　相似的一來一往的對話讓方曉瑤「噗哧」地笑了出來，看到她的笑容，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揉亂了她沒綁起的頭髮。

　　「哇啊……」她抬起手摸上自己的頭頂，我把手收了回來，看她把自己的頭髮弄整齊。

　　我看了看手錶，「欸，快九點了，我們走吧，免得太晚回家讓妳爸媽擔心。」

　　「喔。」她跟著我走出公園，牽了車之後趕著綠燈剩下的15秒過了那寬得要死的馬路，走進方曉瑤家的巷子。

　　到了這邊公園的聲音就沒有在馬路上聽到的那麼大聲了，方曉瑤她們家這邊很安靜呢。

　　跟她並著肩走了一會兒，離她家只剩下幾步路時，她突然開口道：「小安，我跟你講一個秘密喔。」

　　「嗯？」

　　聽到是秘密，我便把我的頭稍微往她的方向靠，但方曉瑤更直接地就把嘴往我的耳朵湊了過來。過份的靠近讓我不禁害羞了起來，我能聞到她身上的沐浴乳和洗髮精的香味，而她規律的鼻息輕輕地打在我的臉上，一吸一呼地，讓我的臉微微發著燙。

　　她輕扯嘴唇，用很小聲很小聲但能讓我聽清楚的聲音說著什麼。

　　然後她很快地離開了我的身邊，跑到了她家門口，對著我微微一笑，揮了揮手後就進了家門。

　　而身旁的溫度從溫暖的35度瞬間變成了十幾度讓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只知道她的髮稍輕輕地劃過了我的鼻子，在送給我一鼻腔的洗髮精香味後撲上了她的背，接著與她一同消失在那門後。

　　我怔忡地在原處傻笑了一分鐘後，才上了腳踏車回家。

　　伴隨著她的氣息、她的味道，在那時一起環住我的身體的，是她幾近低喃的話語，輕輕柔柔地。

　　「小安……聖、誕、快、樂！」

　　妳也是，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