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又藍

9.

　　暑假的到來也意味著燦爛的陽光又要更燦爛一些了，除了每天早上因為渾身是汗而醒過來之外，中午的電扇冷氣全數出動也是夏日的招牌。我本來就沒有很喜歡夏天，在渾身是汗的狀態下醒過來對我來說根本就是種折磨，那種黏黏濕濕的不適感真的很噁心。

　　比起夏天，我更喜歡乾燥的冬天──沒有寒流的冬天。冬天運動過後那種流汗的感覺，跟夏天一比簡直是天堂和地獄的差別，而台灣的冬天又是不會下雪的那種，也感受不到那種雪融化時的冰冷、溼冷的感覺，所以我特別喜歡冬天。不過，應該很多人面對這個問題時都會選擇春天或秋天吧？畢竟那是比較舒服的天氣，既不會像夏天一般炙熱、也不如冬天般寒冷，春天和秋天，比起夏冬來說比較讓人感到舒適，只是同時的，春天多雨而秋天多颱風，這是很大的缺點。

　　「我也很討厭夏天，夏天好悶熱。」方曉瑤這麼說著，透過電話能聽到些許電風扇轉動的聲音，「我跟你一樣喜歡冬天，不過原因不同就是了。」

　　「怎樣不同？」我用肩膀夾住話筒，撕開洋芋片的包裝袋。

　　自從上次跟她要了電話，在一次接近半夜很無聊地打給她，開玩笑說：「善良的睡神大人來恭請方曉瑤大小姐去上廁所囉！」之後，方曉瑤開始報復似地每天半夜十二點都打過來，剛開始還是很沒創意地用「因為我怕你膀胱爆炸所以打給你提醒你要去上廁所啊」的理由，後來漸漸地變成她一邊溫書一邊和我哈啦，而我每次都抱著「她今天應該不會打過來吧」這樣的想法，所以每次都被她的電話從床上挖起來，揉著我的大熊貓眼邊打哈欠邊說笑話給她聽。

　　好在方曉瑤沒有讀書讀通宵的習慣，她最晚最晚只會讀到一點半而已，這是直得高興的。我記得我大表姊她高中的時候很喜歡九點上床睡覺，隔天凌晨一點或兩點爬起來讀書讀到天亮然後直接去上學，我不知道這是她從哪養來的鬼癖好，我只知道那時候我還是小學，而且還跟她共用同一間房間，那是因為她在我現在讀的高中讀書所以來跟我們住，那時候每天凌晨都被她吵起來然後吃著泡麵陪她讀書，實在是很辛苦的一段時間。

　　「我很喜歡冬天的雪喔，所以每次都特別期待寒假的出國，因為我爸媽都會選擇有雪的國家，我覺得雪很漂亮，在放大過後每一片雪都長的不一樣，這很特別我覺得。」方曉瑤說，「可是我也很喜歡台灣的冬天，雖然寒流很多、很冰很冷，可是台灣的冬天很棒。」

　　「怎麼說？」

　　「冬陽啊！台灣的冬天在沒有寒流的時候天空都很晴朗、很乾淨，太陽也很大很大啊，我很喜歡那種在冷冷的風裡面又有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冬天的陽光很溫和呢。」

　　「好像是。我沒去特別注意這部分。」

　　「咧，是本來就是。」她在電話那一頭吐了吐舌頭，「不過寒流來的時候可以跟朋友擠在一起取暖，雖然風還是很冰很冰，可是心卻暖暖的。」

　　「哦。對了，為什麼妳都用『冰』來形容冬天啊？一般不是『冷』嗎？」

　　「沒有啊，有時候冬天的風是冰冰的，你沒注意到嗎？像寒流來的時候啊，那種感覺就是冰冰的，風迎面打過來，從領口或衣服下擺灌進來的時候，那種全身像掉到冰桶裡面的感覺，就是被風冰冰地洗滌過的感覺，那已經比『冷』還要高一個level了。『透心涼』有沒有聽過？那就是『冰』啊。」她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認真地說道。

　　「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我點點頭。

　　「什麼一點！是本來就是。」她大聲的抗議，「這是我方曉瑤大師仔仔細細去品嘗冬天這個季節得到的心得欸，真沒禮貌，竟然這麼敷衍！」雖然說出來的話十分氣憤，但是方曉瑤的語氣還是富含著滿滿的、開玩笑時的笑意。

　　我哈哈一笑，「是啊是啊，好偉大喔，方曉瑤大師呢！真是對不起啊，我太有眼不識泰山了。」然後又很故意地，我補上一句，「剛剛聽完了您那足以驚動天地萬物的好偉大的心得，我深深地自嘆不如啊，太感動了！」

　　「敷衍啦！」方曉瑤哇啦哇啦地叫著。

　　「哪有──」我大笑。

　　「什麼態度嘛你！」

　　「誠懇的態度！」我用很認真的語氣這麼回答她。

　　「什麼嘛！真是。」方曉瑤一個「敗給你了」的語氣，然後轉了話題：「對了，我後天就要出國了喔，這次要去加拿大玩，哈！」

　　「喔喔，真不錯。」我羨慕地說道。

　　方曉瑤嘿嘿一笑，「呵呵，羨慕吧？其實我已經去過加拿大一次了。」

　　「那幹麻還去？換我去！我跟妳換！」我萬分激動地舉起手，大聲嚷嚷著要跟她交換身分。

　　「因為之前去的時候是冬天啊，這次是要去一睹夏天的加拿大的美麗風貌，我看明信片上面的圖片都好漂亮好棒喔，所以就跟我爸媽說我想去加拿大，他們也想說看看不同季節的加拿大，所以就答應了。」方曉瑤的聲音聽起來很得意、很愉悅，「而且剛好可以避暑，台灣的夏天好熱喔，加拿大的話就涼快多了。」

　　「太過份了，我在台灣也很熱欸，妳竟然自己去享受！」我故作委屈、扁著聲音說道。

　　「咧──要來的話自己付機票費啊，還有飯店的費用，買東西的話也要用自己的錢唷。」方曉瑤笑得好開心，「出國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啊，住在外面總不太自在嘛，而且暑假作業也沒辦法寫囉，因為要玩嘛，而且又因為要寫暑假作業所以逼不得已會早點回來，所以囉，出國玩也有缺點的。」

　　「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在安慰人。」

　　「哈哈哈……」她乾笑了三聲，「我到時候再每天每天跟你報備我們去了哪裡嘛，反正等你上大學了就能出國玩了。」

　　「這句話聽在一個只坐過飛國內航線的飛機的人耳裡，真是萬分刺耳。」

　　「哈哈哈……忠言逆耳嘛忠言逆耳──」

　　「忠妳個頭，亂用成語。」

　　方曉瑤吐吐舌頭，「開個玩笑嘛，而且剛剛第一個就想到這個成語啊，既然想到了就用一下，不然太對不起自己那高──得不得了的國文造詣了。」

　　「用錯成語更對不起妳那高──得不得了的國文造詣吧……」

　　「好啦好啦好啦，我要掛電話了啦，我爸媽要帶我去買隨身盥洗用具什麼的，不然那些東西在上次我爸出差就用完了，到時候我們後天飛去加拿大會沒得用。」方曉瑤說。

　　「飯店不是有供應沐浴乳、洗髮精、洗面霜什麼的嗎？連浴巾毛巾，甚至是浴帽拖鞋都有供應欸，幹麻還去買？」我疑惑著。

　　「那些東西是要A回家的欸，幹麻拿來用？我們花錢買比較爛的沐浴乳洗髮精可以換來五星級飯店的高級沐浴乳洗髮精，是我們賺到欸。」

　　「……有必要這樣精打細算嗎？」

　　「當然啊！住了人家的飯店就要用力的把他們能提供的東西用的徹底嘛，不然就虧本了懂不懂？」方曉瑤很激動地說著，補上一句：「這是我爸媽講的啦，反正我們每次都會這樣。」

　　「嗯……我並不覺得光是拿走那些東西就能回本，那些東西的成本超低的吧？」我開玩笑，「要拿也要把那邊的燈啊、杯子啊、茶包啊、桌椅啊什麼的全部搬走，把床也搬走更能確實的拿到回本的效果！要不要參考看看啊？」我一副推銷員的語氣，說道。

　　「什麼跟什麼啊！很冷欸你。」方曉瑤無言道，「雖然是夏天，也不代表你能說那種冷到北極熊都會凍死的冷笑話啊，真是的。」

　　我哈哈地大笑三聲，「妳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方曉瑤故意嘆了口氣，假裝很無奈地說：「也是啦，認識你真的是我人生中的一大錯誤哪──」

　　「喂！」我抗議，「認識妳的我才衰吧！」

　　「咧──能認識我是你修了八百輩子才得到的福氣好嗎？」百分之百的唬爛啊她，誰跟她八百輩子的福氣了！方曉瑤嘻嘻一笑，「好啦我不玩了，出門囉！掰掰──」

　　「哦，bye-bye。」

　　方曉瑤掛上電話後我才緩緩的把電話掛上，把電風扇轉強、冷氣溫度調低之後，繼續吃我的洋芋片、看我的電影DVD。

　　學校結業式那天回來之後我就很豪邁地把書包踹到一個我不會去注意到的房間角落，還去出租店租了一堆漫畫書和DVD回來，在書桌底下也塞滿了泡麵和洋芋片，混混地過著日子。像是每天睡到中午再起來吃早午餐，混了一整天之後晚上超晚才睡覺。原本班上那些一個月上線不到三次的傢伙現在則天天掛網掛得比我晚，有一次深夜打電話給我要我陪他哈啦還把我吵醒，還讓我熊熊嚇了一大跳：「原來他也是這種人哦，我怎麼不知道？」很用功的、成績總在前幾名的傢伙也每天打電動打到瘋掉，這是我聽阿團講的，他說那些人平常叫上線也叫不上線，現在反而是他被他們硬拉著上線。

　　說到阿團，阿團現在和他家寶貝每天24小時幾乎有6到8個小時都膩在一起，早上講個手機聊個電話、中午一起吃午餐、下午看個電影逛個街拍個自拍照、晚上聊MSN到深夜才好依依不捨的道別……每天每天，週而復始，一點也不嫌無聊、也一點也不會膩，還有，暑假開始也才一週而已，阿團他家寶貝部落格的某個新相簿就堆了將近五十幾張照片，真的很勤勞耶他們，每天都在拍照。不過也不只是阿團他們，班上的地下情侶檔也紛紛出土，一出了學校就整個大膽了起來，而且也是整天都黏在一起一點也不會厭煩。

　　一點也不會厭煩。我實在很好奇為什麼。

　　「幹麻要厭煩啊？拜託！能整天都在對方身邊開心都來不及了，厭煩個屁。」阿團很沒水準地在電話的那一頭回話。

　　「可是是每天欸！每天！」我不可置否，「還在學校的時候因為不同班所以沒辦法很常見面，上學放學時見到會很黏很黏、很高興能跟對方在一起我可以理解啦，畢竟那是因為沒辦法很常見面所以就會覺得特別幸福快樂嘛。」喘了口氣，我又說：「可是現在是每天欸，每天每天見了面都在做同樣的事情，看電影逛街看電影逛街，有時候親個臉頰抱個十秒，都不會膩嗎？」

　　「不會啊，都說了開心都來不及了。」阿團還是一句話。

　　「總有一天會膩的吧？暑假很長呢，在這六十天內要看著同樣的人做著同樣的事耶。」我，「還在學校的時候是因為沒辦法一直看到、一直待在對方身邊所以才會想念對方，見到對方時也會特別開心，可是現在是每天都看得到耶。」我又強調了一次。

　　「嗯……」阿團沉默了幾秒鐘，「我還是覺得還好。因為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做了什麼事只要跟對方在一起，在那個當下都是開心的，又有誰會在乎自己一直在重複做同樣的動作咧？」

　　「是這樣嗎……」我半信半疑。

　　「是啊，啊不然咧？而且我們都還只是高中生，能做什麼？不過就是把握時間待在對方身邊，至少這樣兩個人都幸福都開心，總比一個人抱著棉被想別人的感覺好吧？」話筒中傳來阿團喀啦喀啦咬餅乾的聲音，他有點口齒不清地說：「我還寧可在一起什麼都不做，也不要想著她什麼都不做，實物總比幻想好吧？」

　　「哦……」我還是半信半疑。

　　「對了，說到這個，之前不是一直叫你去找個馬子嗎？我看你也沒有說長得很抱歉很畸形，個性也不會爛到哪裡去，你是沒在找、不想找、找不到，還是找到了她卻不要你啊？」阿團又挑起了這麼個話題。

　　「……」

　　「喂我說真的啦，高中就是一定要談一場全世界都反對的轟轟烈烈的戀愛──」然後我掛了他電話。

　　最好是一定要啦！聽他在唬爛，聽他的語氣好像他是愛情大師一樣咧，不過就是跟個超級大正妹交往中嘛。我在心裡這樣地噓他，一邊把泡麵拆開。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我的腦海中浮現了方曉瑤那張充滿笑意的臉，很清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