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又藍

26.


　　我的月曆上多出了很多個紅色的圈圈，我還把去年的那本月曆給翻了出來，拿著紅筆在上面畫圈。

　　在跟方曉瑤告白後我就沒有再看到她了，不是她在躲我，而是我一連翹掉了告白後那個星期補習班的兩堂數學課，是我在躲她。

　　是不是告白之後兩個人總會有一人覺得尷尬啊？我曾把這個問題丟給阿團過，但他說他都是直接跟喜歡的人交往了，所以一點也不會尷尬。他還很跩的說，是因為我和方曉瑤當朋友當慣了，面對我和她之間的友誼有一段時間了，所以當其中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情感出現了不同於友誼的悸動，不是讓對方躲自己、就是自己因為這份感情覺得窘迫而迴避著對方。

　　然後當我問起這個理論又是他被哪位戀愛大師附身才講出來時，他只是嘿嘿的傻笑了兩聲，說他是在網路上看到的。

　　我更常待在那間泡沫紅茶店的櫃檯前面的座位上了，聽著那首情歌不斷地重複播放心情總不自覺的平靜下來，那天告白時的緊張也隨著時間煙消雲散了。只是除了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之外，我更擔心我和她的關係會因為那天在巷子內的告白而有了變化，每每想到這個我都不由自主地感到那麼一點的後悔。

　　我曾經在一個blog中看到一句話：「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離與死別，也不是自己站在對方面前他卻不知道自己喜歡他，而是明明喜歡卻不能與對方在一起。」可能單戀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永遠都活在不確定的痛苦之中，只能遠遠地站在她的身後望著她，卻怎麼樣也幾乎沒有那個站在她旁邊的資格。我忽然有點羨幕起了阿團，因為他的感情是那樣的順遂，告白，然後成功交往，或許結局不一定是好的，但至少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

　　說到回憶……我發現在一年之中好像都有那麼幾個日子值得紀念，是含著那種想起來的時候會不經意露出笑容的回憶的日子，而我是在那間泡沫紅茶店阿野搖飲料的聲音之下，一個個回想我和方曉搖一起度過的這一年的。從三月中的初識、四月的慢慢熟稔、暈著暈黃燈光的路燈底下的她的笑容、一起出去時在馬路上飛揚的笑語、花東回程醒來時映入眼簾的她的笑……一直到前一個星期在巷子內的她的訝異神情。

　　我將去年的月曆重新掛上了牆壁，就掛在今年月曆的旁邊，並且把它們挪到了窗邊的位置，風只要一吹進來就能聽見月曆紙被翻動的沙沙的聲響，每每望著月曆紙一張張的往上翻之後緩緩垂下，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某一天，我和方曉瑤做了什麼、她笑了幾次、我的心又漏跳了幾拍……在高三下學期，我們都駝著一塊重重的大岩石試圖爬上高山的、汗如雨下的狼狽和不怎麼高興的埋怨中，聽著曾經和著我的勇氣鑽進方曉瑤耳裡的那首歌，或者是記憶被翻動時的沙沙聲，就像在大家都刻苦行進的同時偷得一點休息的機會那樣，總讓人不自覺地放鬆。

　　「所以你這算告白失敗嗎？」阿團某個星期五晚上趁著爸媽都不在家時跑到我家開了一瓶可樂，靠在半開的窗戶上吹著初春的涼風。

　　他說他家寶貝出國玩了，要下下星期才會回來。唉，高一生真好，早知道我也趁高一的時候大玩特玩，現在高三了，要玩也沒那個時間了。

　　我攤攤手，「不知道耶，我沒聽她的回答就騎車逃走了。我是不是不該告白啊？因為，維持著這種有點曖昧又不是那樣的關係還不錯啊……」我那逐漸轉小的嘆息在微風中幾乎被埋沒，宛如午夜熟睡時的夢囈那般。

　　「說不定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把你判出局了。」阿團說著風涼話，灌了一口可樂。

　　「喂喂喂，不要亂說話！」

　　「又不是沒有那個可能，而且現在是緊張的高三下學期欸，最重要的應該是考大學吧？人家可是第一志願的優等生，愛情這種事情她一定是到大學才會好好思考的吧。」阿團的猜臆又讓我的煩躁增加了一點，他回過頭來，「喂，小傑，你說你是唱哪首歌給她聽啊？」

　　「都說了不知道歌名了嘛。」

　　「那唱來聽聽吧。」

　　我白了他一眼，偏著頭想了想那首歌的旋律後才開口，「你知道，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顛倒，我會給你懷抱……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大概是這樣，你知道是什麼歌嗎？」

　　阿團的頭又轉了回去，「聽過，可是我不知道。」

　　「喔。」我躺到床上，直盯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瞧。我注意到阿團瞟了一眼窗戶旁的月曆，正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

　　約莫幾分鐘後吧，他突然用右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掌，像想到了什麼一樣，還猛盯著我看，「幹麻啊？不要那張詭異的臉。」我瞪了回去。

　　「沒有啊，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小傑，你還記不記得……」他又瞄了一眼月曆才繼續說下去，「明天是你的生日耶。」

　　有的時候，我常覺得阿團總在某個我特別需要被提醒時，自己就跑了過來跟我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之後，才用可能是誰的想法或哪句網路上的名句，還是他短短的一個見解用力地敲醒我，而我每次都在他講完的那一剎那明白了什麼、恍然大悟了什麼。所以，阿團雖然不怎麼正經，但還是有一點值得讚賞的地方的吧。

　　在他回去之後我才想起了方曉瑤在去年的聖誕節給了我一封信，而那封信因為她不許我拆，所以我就把它放到了最下面的抽屜裡面……

　　我馬上就將它找了出來，原本就要拆開信封的手卻因為想起了她的那一句告誡而停了下來，於是我只是輕輕地將它放在書桌上，關了燈，入睡。

　　當我隔天醒來時已經是早上十點了，吃過早餐後我按開了電腦，收回的手不小心把信封碰到了地板上，裡面的紙「刷」地灑到了地上，一共兩張，還有一張小紙條。

　　我很慶幸我先看了那張紙條才看信，但是在看完紙條後我卻很懊悔今早的晚起。

　　「早上九點，我在公園等你，有些話……不是在電話中就能講清楚說明白的。」方曉瑤那娟秀的字跡這麼寫著。我丟開了那張紙條，望著分針移動到了數字「5」的位置，快十點半了。

　　於是我草草地看完了那封信，還未因為那封信不像結尾的結尾納悶，人就已經騎著腳踏車在往公園的路上了，手裡，我還握著那兩張信紙。

　　而迎面吹來的風頑皮地梳開了我的髮絲，我在趕路的同時空出了一點心情思考著方曉瑤的那封信是怎麼一回事。


　　　　　　嗨！


　　我把腳踏車隨便停在公園的入口，連鎖都沒鎖上就衝入了公園，然而映入眼簾的噴水池附近卻沒有方曉瑤的身影。她可能在別處吧！我這麼想著，於是沿著鋪著磚頭的步道，踩著有點急的步伐尋找她的身影。


　　　　　　時間過的好快對不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這麼早就跟你一起遇上五四三二一的Happy New Year，
　　　　　 在更早更早還沒認識你之前，我甚至以為這次的過年又是在以前的補習班中度過了。


　　方曉瑤不是那種會失約的人，雖然我遲到了將近一個半小時，但心裡有個聲音卻一直在說著：「她在等你，她還在等你。」人的第六感往往是讓某些事情開始或結束的一個原因，我們因為第六感而相信著什麼、不信著什麼。

　　而我相信方曉瑤可能在公園的哪裡，望著從樹葉之間射進來的陽光發呆，或是因為天上有著美麗弧度的飛機雲而微笑。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在春天開始後的第三個星期認識的？我們在永遠開不膩的玩笑、說不完的笑語中，一起踏過了那溫暖的春天；
　　　　　 然後，在加拿大與台灣之間架起一座想念的橋的e-mail，登時拉近了我們兩個看似遙遠的距離，於那一封封跨越廣大海洋的我對你的思念中，
　　　　　 夏天也慢慢地離開了，帶走那溼熱的空氣。

　　　　　 我猶記得初秋的時候，我告訴你你可以直接叫我「小瑤」時，你臉上有點羞赧又無措的表情。阿野說你在秋中的時候聽了她和紐約大哥的故事，
　　　　　 讓我憶起了我知道這個故事時，似乎也是在個稍嫌暖和的秋天，真的很巧。
　　　　　 後來，我在寒冷的冬天清晨與你一起喝著暖暖的奶茶，你一定沒忘記那天天空上有一道美麗的飛機雲吧？


　　方曉瑤坐在最靠近對街的那間泡沫紅茶店的一張長椅上，無聊地踢著地上的石頭玩。今天那間泡沫紅茶店的音樂似乎開得有點大聲，主唱那陰柔的歌聲很清晰地傳入了我耳中。

　　我不禁想起了那天的告白，有點不知所措、有點害羞、有點不敢面對她。

　　然後她先發現了我，對我綻出一朵燦爛的笑靨。爾後我發現，她對我笑時嘴角彎起的角度，從來就沒有在別人面前出現過。


　　　　　　你知不知道，有時候，哪個人在哪時候住進了自己的心中似乎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秘密，
　　　　　 因為就連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這個人。


　　「小安！」用著只有她會使用的叫法，方曉瑤很高興地朝我跑來。


　　　　　　最後似乎應該跟你講一聲：


　　方曉瑤出奇不意地撲進了我的胸膛，緊緊地、緊緊地抱住我，我不小心鬆手，手中的信紙「刷」地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上，被一位老爺爺撿了起來。我見到他疑惑地東張西望著想要找那信紙的主人，後來乾脆自己收了起來，大概是打算拿去回收吧。

　　我懷中的方曉瑤抬起頭來，對我大大地笑了一下，我還來不及提出自己的問題她就先開口了。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語調。

　　「生日快樂！十二月二十五日的耶誕節，方曉瑤敬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