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第一次被留級,也就是小波升上三年級時,我們大吵了一架,然後分手。她毫不留戀地轉頭就走,而我沒事般地繼續畫畫。從此,我們形同陌路,她算她的數學,我畫我的水彩。我們很少遇見彼此,儘管我搬回學校男宿舍居住,距離女宿舍只有一片草皮。
那張我為她畫的作畫的手,分手第二天時被託人送到我宿舍房間,然後被我掛在牆上。
為了不知道是什麼的原因,我們兩個都找了適當的藉口作為分手的因。我說,免費的模特兒和調色助理誰不要;她說,只是覺得有個藝術家男友是件超酷的事。分手不到一個星期,就我聽來的消息,小波的心情並未受到任何影響。我也是。花了那兩天兩夜完成五幅畫後,一切船過水無痕,只有在摸著顏料時才會想起,身邊曾有一雙手,細心地替我調出無以名狀的色彩。
三個月過後,有人告訴我,小波和一位辯論社社長交往了兩個月又分手了。她似乎不喜歡太過理性的男生。那個人說這句話時一直以匪夷所思的眼神盯著我瞧,似乎在想著,「這傢伙究竟理性還感性?」。我隨口回了一句,「所以我們才分手。」,他似懂非懂地應一聲,改問我最近的參賽計畫,又關心一下我在中文系的成績,問我要不要借他的筆記。
又過了三個月,我和小波偶然在校外的超商遇到彼此。我拿著封面稍微限制級的雜誌,而她捧著思樂冰。我們的視線交會了一下又分開,下一秒,她若無其事地走到友人身邊,一起結帳離開。
頭髮變長了。瘦了一點。手指一樣漂亮。那短短一秒我已經發揮自己無藥可救的觀察職業病,將她整個人不著痕跡地打量一遍。過得不錯。我想道。而我也一樣。
學期末,小波以高分通過期末考,順利升上四年級,但我又被二一,沒辦法畢業。在蟬鳴下度過暑修時,我不禁感嘆,我的大學生活除了大量的國文外就是繪畫、暑修、不及格、二一、翹課、繪畫、國文。
「你到底在做什麼?盡考一些及格邊緣。你看這題、這題和那題,你都會寫第三題了,這幾題怎麼可能不會?」某一次期中考,教授拿著我的考卷納悶質問,「到底是真不會還是故意不會?」我聳聳肩,隨便敷衍他就走了。
不過,對啊,我到底在做什麼?同樣的東西讀了兩次三次了,當然不可能忘記;那些翹掉的課不外乎有特別嚴格的教授的課,但我照翹,明明是簡單的作業,卻經常遲交;寫考卷時,每一題對我而言就像吃塊蛋糕那般簡單,我卻有懶得下筆的感覺。大概是不想離開繪畫社,才會打混摸魚。但是隨著新年一個個到來,熟識的社內成員也一個個畢業,新來的不如當初社員那般厲害,我的程度能輕易超越社長,實在沒什麼理由繼續留下,出社會開間繪畫補習班或去教國文還比較實際。我認為一定有什麼理由讓我一直不離去,我明明很清楚地曉得,可是怎麼樣也無法言喻。
有一次,系上的學弟捧著一本《古文觀止》向我請教國文問題時,突然發問:
「學長,你很喜歡這所學校嗎?」
「沒有啊,怎樣?」
「那你幹麻一直留級?我看過學長的作業,都寫得很好;考試也是。教授說你明明都會寫,暑修的成績也好得不得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還不想這麼快離開。」語畢,我言簡易賅地解釋一個字辭的意思給他聽,然後找了個藉口失陪。
除此之外,我還時常對著自己的手發呆,觀察自己的皮膚,突起的血管,修剪短的指甲,手上代表不同意義的線,或指腹的指紋。有時觀察自己擠顏料的手,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沾到各種顏色的顏料,比塗指甲油還難看。我固定坐的那一班公車有形形色色的固定乘客。我從自己的手,漸漸開始注意起每個人的。想像他們拿畫筆的模樣,或染滿顏料的景象。我覺得這應該是熱愛繪畫的後遺症,只是我還沒瘋狂到向每一個人推廣水彩。
然而,奇怪的是,今年(第三次被留級、小波順利畢業)這些行為減輕了許多。甚至我回復應有的成績,大七這年應該能順利畢業。
「快學期末了,學長你這次應該會畢業吧?」那位學弟某天這麼問我。
「會吧。」
「太好了,終於能幫學長唱畢業歌了。你知道嗎?大家都在打賭什麼時候才能等到這個時刻。」
我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以及卸下重擔的輕鬆。我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什麼了不起的任務,現在功成歸鄉。我對繪畫社的火焰正一點一滴地消退,我自己感覺得出來,儘管依然喜愛畫畫、依然會不由自主地觀察起身旁的人事物,但那種執著專注的心情似乎不再強烈。我漸漸不參與社團舉辦的繪畫活動,也減少參賽的次數,也不那麼刻意與積極地尋找素材,只畫自己想畫的東西。
期末考快到時,我一如往常地搭著那一班公車,然後和那輛傷痕累累的黑色轎車邂逅,看見了那隻伸伸縮縮的手。畢業前,我留下兩張畫,一張畫滿蘋果,另一張則畫了那台車,以及那四根手指悄悄探出的景象。收拾行李時,我取下牆上的手的畫,呼了口氣,塞入行李箱。
往後,只要在路上看見黑色轎車,腦海總是浮現那隻神秘的手。我一直把它當作某種形式上的當頭棒喝,直到某天忽然覺得,那隻手挺適合畫水彩的,且居然也擅長算數的樣子。
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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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y 29 Sat 2010 12:38
【簡單的故事】手(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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