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早上起床時,小和並不在身邊。

  叫我起床的是放在床頭的鬧鐘,冰冷又單調的聲音吵醒了我。我瞧瞧昏暗的房間,有點不明所以,幾秒後才發現小和不在。她事先設定好了鬧鐘,彷彿早就規劃好了今天不叫我起床。

  盥洗後,我讓陽光到房裡玩耍,穿好制服,背起書包,然後,手足無措地站在房間正中央。

  沒有人陪我講話了。

  這只是個直覺,卻真實得不得了。

  我彷彿又回歸初來這裡時的時候,沉默地進行一切活動。以應付的方式回答爸媽的問題,獨自出門,在路上學生們一一加入這個無形的隊伍,一群人又集合下公車的同學,浩浩蕩蕩地往學校出發。途中經過那朵開在水泥間的花,我蹲下來凝視著它,「開在這種地方,隨時都要小心被踩到的危險,真辛苦。」,小和曾同情地對它這麼說,我重複她的話,然後覺得自己像笨蛋一樣。

  今天,怎麼前往學校的坡道顯得又漫長又無趣?

  上學的路上因為會遇到許多不同的人,小和常常和我一起竊竊私語著某某人怎樣怎樣。剛剛身邊那個騎了一台醜到不行的腳踏車的人經過了,盯著他配色難看的車身,我覺得這也沒什麼嘛,人有各自的喜好,突然不想取笑他了。有一個書包上掛滿大大小小吊飾的女生一面與同學聊著化妝品一面超越停在原地的我。她的書包上掛了一個比拳頭大一點的白兔子玩偶,小和看了很喜歡。但是,其實也沒那麼可愛啊,我突然覺得這樣的東西隨處可見,不曉得為何那時覺得好看。

  我猛然驚覺原來小和帶給我這麼多歡樂,失去她的我一如失去主人的小狗,在路邊徘徊,不知該往左或是往右。

  小和去哪裡了?

  我慢吞吞地踱入校園,隨處晃了一圈,還在頂樓上躺了一會兒,第一堂課快上課時才進入教室。

  我又回復原先的生活模式了。

  本來就是如此。獨自躲在陰暗角落默默生活,遇見小和前便是如此,現在只是回去而已。我這麼說服自己,並相信小和已經離開了。可是事實上,迫使我接受事實的是一封留在那張畫背面的短信。

  我是在反覆凝睇那張圖的時候發現的,後面被人用娟秀的字跡寫了幾段話。是女孩子的筆跡。是小和。我想也沒想便這麼認定。



  「洋平: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話了。所以請認真聆聽。

  變成這種形式存在於世界上時,我就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真正離開。屆時,我想什麼也沒留下地一走了之,或努力過才走?我這麼詢問自己。在活著的時候我簡直算是這個社會的累贅,因此我覺得自己一定要證明自己也能好好地活,便開始了「請問你看得見我嗎?」的找尋。

  後來我找到了你,因為你身上的氣味和我好相像。過去的我是個自閉兒,我見過許多擁有這種氣味的人走向絕路,我也是。但我在你身上也看見了陽光,所以我決定幫助你,我比你更了解孤獨的感受,因為我在那之下活了許久、許久;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不該活在那種痛苦之中。你眼前很美好的世界是不容忽略的,自己不能丟棄自己的明天。

  請好好地過下去。別讓我的努力白費了。你擁有一張美麗的笑靨,一如你漂亮的眼眸,別浪費了。

  我想謝謝你在這段時間陪伴我,還幫我畫了一張畫像,雖然你把我畫得太美麗了,我覺得有點害羞。

  洋平,如果自己不笑的話,是不會有人朝你露出微笑的。

  加油。




                  留在這裡的最後一天,待在從前的教室裡寫信的
                                      和」


  自己不知何時滿眼淚光了。

  粗魯地以手背抹去眼底的淚水,抬起頭,我意外地看見班上一個男孩子正看著我。

  他下課時總呼朋引伴地到球場打球,成績普普,體育很好。我愣愣地回看他,腦裡驀然響起小和曾說過的話。她一再地殷切告訴我,「別人在看你的時候,應該要朝他微笑,然後揮揮手才對喔。」。

  肩臂彷彿有一股輕推的力量一般,催促我這麼做。

  小和時常在後方推我一把,讓踟躕不前的我踉蹌地踏出第一步,或以兇巴巴的態度兇我,強迫我做某些事情。

  加油。信的最後,她這麼鼓勵著我。

  眼前好似出現了一個猶豫的身影,站在階梯的下端,在上去或不上去的二擇一題目間躊躇。那是我自己。凝望著階梯最上方,卻止步不前。視線的框框出現了一隻手,以視角的角度往那個「自己」推去,將他推上第一階階梯。

  我推了自己一把。回過神來後,自己已經笨拙地露出微笑,揮揮手。下一秒立刻對這個舉動感到些許羞赧。

  小和,我做到了。對著桌墊下的女孩子,我半得意、半開心地說道。

  不注意時,一雙乾淨的球鞋來到了我這個從沒有人造訪的座位前。它們直直對著我的課桌,並非經過或只是找附近的同學。是來找我的。

  我順著那人的腳看上去。

  「那個……等一下下課,要不要一起去打球?」

  我愣愣地眨眨眼。

  「上、上次你沒來的那一天,我看到你在球場裡面,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就覺得『原來你也是個會笑的傢伙嘛!』,然後又發現你的籃球打得不錯,就覺得,說不定你不是外表看起來那樣孤僻……」他又搔搔頭,「那時候你看起來滿開朗的,還剪了頭髮……」

  「……」

  見我沒回話,他顯得有點慌張,最後轉移了話題:

  「你桌墊下那個女生的畫像,是你……女朋友嗎?」雖然話語一度懷疑我會不會有女朋友而停頓,他還是抱著閒聊的態度問完了。

  話題怎麼樣也脫不了小和。我覺得有點好笑。

  「是女朋友。不過不久的之前死掉了。」我這麼回答他。

  我不知道小和聽見了作何感想,說不定會給我一記鐵拳,但對我而言,把我自谷底拉上來、在我心裡注滿陽光、給予我如此的幸福的小和,自始至終都扮演著類似心靈伴侶的角色。

  邂逅當時,說不定捉住了浮木的根本不是小和,而是我也說不定。並且,「請問你看得見我嗎?」這個問句,或許也是我一直想說出、可膽怯不言的話語啊。

  「那……嗯……」

  「可以跟你們一起打球嗎?」我主動提出問題。

  「當、當然可以!不過,我們很強的喔!」

  儘管時間短暫,但我覺得,在這個春天遇見了小和,並與她相處了整個季節的時間,真是再好不過的禮物了。

  我露出淺淺的微笑,「放馬過來。」

  我由衷地感謝她,感謝她看見了我,很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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