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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見我嗎?


 1.

  今天也是一個人回家。

  我住的地方並不是偏僻遙遠,反而上、下學的路上能遇見許多同校甚至同班的同學,卻總是獨自行走。班上同學和自己擦身而過時也從不打招呼,一眼也不給地、兀自三三倆倆打鬧嬉戲,發出開心的笑聲。偶爾會有人察覺到我的孑然與沉默,竊竊私語一番後又回到原先的話題。獨自走下校前長長的坡道,夾在一群學生間橫越馬路,一些人停下來等公車、一些人轉往右手邊的補習街前進,剩下三分之一人數的「隊伍」繼續朝前走,最後在住宅區、市區等地作鳥獸散。每天都如此。儘管身旁充滿笑語,我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很少人會在放學後直接回家。但我一直是少數之一。

  掏出鑰匙、取出滿信箱的廣告紙,喀答幾聲打開大門的鎖,在空蕩寬敞的玄關脫鞋。屋子靜得連皮鞋落地都有回音。

  笨拙地關上鞋櫃,穿著圓頭脫鞋重重踩過鋪得整齊漂亮的木頭地板,發出悶悶的碰碰聲。

  我對這間屋子還是很不習慣。在鄉下的奶奶家,走路時很容易發出木板快斷掉似的吵雜聲響,走廊並不寬敞,堆了許多裝著不知名物品的箱子和櫃子,客廳那台老舊的電視機老是轉得很大聲,一到夏天就忙碌工作的電風扇也很想念。

  那間擁擠到不行的小平房是有脾氣的,而我第一次看見這棟兩樓高、還擁有一個大飯廳的透天房屋時便已經明白,十多年來都和爺爺、奶奶擠在唯一不太雜亂的小客廳進行一切活動(寫作業、吃飯、看電視,或幫務農的奶奶挑菜之類的)的自己,大概不會接受這裡太快。甚至已經開始想念一切,連爺爺稍嫌暴躁的脾氣也是。

  我在春天的時候搬入這個爸媽工作的城市,明明應該在郊外和那群朋友一起在田裡邊幫忙邊玩鬧的我,居然得忍受都市不甚清新的空氣,這讓我的心情壞到了極點。或許是這個緣故,轉學的第一天我的臉色不太好看,不太認真地自我介紹,因此雖然坐在教室正中央,旁邊都是一些活潑的同學,但是沒有人主動找我攀談。我甚至懷疑他們沒一個記得住我的名字。

  我也不是一個外向的人,沒有人找我講話,我也不會主動開口。有時一整天下來可能五句話都說不到,要不是偶爾會被叫起來唸課文,我還怕自己忘了怎麼說話。都市學校的課程進度比鄉下學校更快也更難,轉學第一天就考了一大堆考卷,幾乎嚇壞了我這個從前沒在一天內考過這麼多試的傢伙,而且每一張都離六十分非常遙遠。我在課業立刻跟不上其他學生,課本內的東西沒一個看得懂,照這樣看來,我在以前學校學的東西他們早就上完很久了。

  另外,話題上也有很大的代溝。第一天下課時我很快地發現自己與他們根本聊不來,他們嘴裡的話語對我而言就如專業術語那樣難懂。他們是跟著流行走的人,而我是被流行遠拋在後的笨蛋。我一瞬間突然深深地這麼覺得,並第一次覺得自己土到了極點。當然,除了低級笑話之外,但是他們的笑點都好無趣,讓我總有「這種爛梗原來這麼好笑嗎?」的感覺。

  由於是第二學期了,班內的「小團體」早就定形,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一下課,大家便遵循某些規則般地來到特定的地點(某某人的座位邊或球場上、走廊上、講台邊)。只有我除外。上廁所的時候以外,我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該幹什麼好,盯著課本瞧,或檢視自己沒什麼好觀察的手指。

  沉默、成績不好、長得也不怎麼樣,在各方面都不出色、不引人注意的我自然而然被大家所忽略。

  不對,說忽略也不太貼切,應該說我與這個班級完全格格不入,就像一片修剪整齊的草皮上突然出現一根長長的草葉一樣,在這個一切都這麼融洽的班級裡,沉悶又安靜的我幾乎要和教室一起同化成背景了。

  班導大概也察覺了我沒什麼朋友的情況,說不定覺得我坐在教室中央這個前後左右都可以聊天的位置太浪費也太突兀了,因此第一次段考結束後,我被換到離前門最遙遠的窗邊角落,緊挨著牆坐。我是被調動最大的人,其他人的座位幾乎沒什麼改變。新位置的後方是放置書櫃的牆角,最後一扇窗戶就貼在課桌左前方。每當我向前傾身時,鼻子就會撞上收起的綠色窗簾,陽光只照得到桌子前半部,碰上陰天,這裡就陰暗得可以。坐在這裡幾乎不會被老師注意(但還是會被抽到籤),我的存在感變得非常非常小。並且,只要坐在位置上,整個教室的景象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讓我旁觀者的感受愈來愈濃厚,最後,我甚至認為自己根本就不是這個班的一員。

  對我而言,如果那些同學是陽光,那我就是在背後悄悄縮起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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