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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欸小安,我問你喔,你都怎麼叫我的啊?」

  星期六被方曉瑤拖出來去圖書館做複習時,她咬著筆桿問我。

  我懶懶地把國文課本翻到下一頁,「就『我朋友』啊。」

  「不是啦,我是說在叫我的時候。你好像都沒叫過我欸,不管是叫喚或在講話的時候,我都沒聽過你有叫我。」

  「嗯……我應該是直接叫名字,就『欸方曉瑤』這樣。」我問她:「叫什麼很重要嗎?不過就是個代號或稱呼嘛。」

  方曉瑤偏了偏頭,「可是,如果只是像個代號那樣的簡單,那為什麼情侶要互稱『寶貝』、『honey』、『親愛的』,而男人女人又要被稱作『先生』和『小姐』呢?」

  「那妳說,為什麼情侶要這樣互稱呢?是在證明什麼或是在提醒什麼?」我想起了阿團講的「定情物」的事情,在後面補上了這麼一句。

  「代表他們正相愛著啊,若不是互相喜歡,又怎麼會讓人稱對方為『親愛的』之類的呢?」方曉瑤說。

  「可是相愛還需要象徵嗎?又不是摟摟抱抱、互相叫對方肉麻的稱呼,就代表他們是戀人。」我,「像父母對子女也可能稱作『寶貝』、而好朋友之間也可能互喊『嘿親愛的』啊。」

  「唔。」

  「而且,也不是所有陷入愛情中的人都稱自己喜歡的對方為『親愛的』或『寶貝』。像……」像蘇哲千暗戀妳也沒叫妳親愛的啊!我把這句話吞了回去,低下頭迅速地把國文課本又往後翻幾頁。

  「也對啦……」方曉瑤想了想,又道:「但是總希望能有個特別的稱呼吧?特別的人對自己應該要有特別的、不同於別人的稱呼,有時候,這樣也是一種浪漫。」

  我愣了愣。像是方曉瑤不同於別人,叫我「小安」而不是「小傑」嗎?對我,方曉瑤是特別的人嗎?那對她,我是特別的人嗎?

  「……嗯。」我有點慌亂地點點頭,假裝自己正很認真地在看書,思緒卻是雜亂的、一顆心也噗通噗通地跳不停。

  方曉瑤說這句話是完全出自於想法,還是給我的一種暗示?看向方曉瑤那張認真的側臉,還有那雙鬼靈精的雙眸,我不禁放下了國文課本,這樣的盯著她,有些失了神。

  「小安?哪裡有問題嗎?」

  「呃……沒、沒有啊,只是好像在那邊看到認識的人……」

  「咦真的嗎?你們班的同學喔?」

  「嗯……我也不確定,可能是看錯了吧……」

  「喔。」

  「嗯。」

  然後,在我沒察覺的時候,我所贊同的阿團的「喜歡不需要證明與提醒」的那番話慢慢地在我腦中瓦解。是為什麼?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突然覺得,方曉瑤講的話好像也有那麼一點道理,而她所說的浪漫……我也有點嚮往了。

  後來,高三上第一次段考之後阿團和他家寶貝分手了。主因不外乎是吵架時他家寶貝大喊著要分手,不過吵架的點是什麼我不知道,阿團也說過如果她真的喊了這句話他一定會分,於是他們就分手了。聽到阿團很乾脆而無情地說出「好」這個字時,他家寶貝的眼睛瞬間盈滿了淚水,而阿團只是丟下一句:「分就分,是妳自己說的!」就跟我騎車走了。那是九月底的某天放學,在落葉紛飛的綠色步道,我第一次看到阿團哭。

  我覺得阿團有點太固執了,看他家寶貝的反應就知道,她一定還是很喜歡阿團,只是一時被怒氣給衝昏了頭,殊不知那句話正是他們戀情的地雷,就這麼踩了下去。阿團更不用說,在綠色步道摔車又流了淚、一拳打在我胸口發洩情緒的他,一定也不願見到這樣的結局,但是,阿團卻用一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而且,誰也看得出來,就算我們還是互相喜歡著,卻沒了那個心好好經營這段愛情。」帶了過去。

  我聽說,阿團他家寶貝當天放學在馬路上哭得很慘,緊緊地倚在自己的朋友身上才沒跌坐在路上。而阿團在當天晚上約了我到夜市去吃了整條街,肚子撐到接近十二點我們才能勉強騎車回家去。我想,如果阿團是個大學生的話,可能會在宿舍裡面喝個爛醉而非像這樣吃了整個夜市吧。

  初戀的人……是不是都不大擅於處理兩個人之間的情感或維持兩個人之間的心?是不是,初戀雖然有點刺激、有點甜蜜、有點新鮮、有點幸福,但相對的跌倒後受的傷也比較大、比較深、比較嚴重?

  阿團他們分手的事情很快地就傳遍了整個三年級的班級,原本知道的人不該這麼多的,但阿團他家寶貝……或稱他前女友,她的人際網實在是有點太大了,比起失戀後怎麼樣都有點太低調的阿團,她似乎有點太……招搖了。對此,阿團也曾忿忿不平過。

  「分手後受傷的有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分手也不是什麼很了不起的事情,為什麼她要這樣唯恐全天下不知呢?」阿團在等紅燈的時候很憤怒地朝他前女友的朋友比了中指,「而且沒有那麼嚴重吧?都已經一個月了,卻還是提一次哭一次,怪了,之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她是這麼柔弱的人啊?」

  「跟她交往的時候你是一直說她沒有缺點的喔,怎麼分手後突然說她缺點一堆?」我嘻嘻一笑。

  「哼。我、我才沒有咧!」

  「阿團,你這樣有點過河拆橋的心態喔,再怎麼樣,就算分手了,態度也不能變得這麼快吧?」我說,「我之前不是送給你一句話過了嗎?『國高中生的戀愛通常不會長久』你那時候還很跩的跟我說:『等你戀愛了你也絕對不會信這一套!』那現在呢?你信嗎?」

  「還是……有點不信吧。因為我和她是沒過淡漠期這關財分手的啊,而且……我和她都有一點太衝動了吧,我覺得。」

  「像等紅燈吧。」我說。

  「什麼等紅燈?」

  「一段感情走久了總會要停一停的,就像你在路上不會永遠都碰到綠燈一樣,不管是有交通工具或只是步行,一定會碰到紅燈。」我看著對面的紅綠燈上亮起的紅光,說:「我想愛情也是吧,所謂的愛情淡漠期或許就是等紅燈,有些人等得不厭煩了於是掉頭離去,有些人則很有耐心的等到了綠燈,所以才會有分手或繼續走下去的一個岔路。然而,我們是否能過了這個路口,完全就是操之於我們自己。情侶最可笑的地方就是,說要交往的是人,而說要分手的也是同樣的人,牽手和分手都是由同一雙手來做。」

  「同樣的人嗎……」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嘛,載舟和覆舟,不都同樣是取決於水嗎?」我笑了笑,「有的時候,人還是多點耐心、多點毅力比較好吧,至少這樣才過得了紅燈啊。」

  「哈。還滿有這麼一回事的,不過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吧?誰告訴你的啊?」紅燈轉綠,阿團放開煞車,踩著踏板。

  我跟在他旁邊過了街,「嗯……一個朋友,一個問我『等紅燈是什麼感覺』的朋友。」

  「啊?」

  「她說,一個人等紅燈是一種感覺、兩個人等紅燈又是一種感覺、三個人等紅燈又是另一種感覺,而一群人一起等紅燈更是不同的感覺。」我攤手道,「其實這個問題對誰來講都有一個不同的答案,沒有什麼正確的解答。像是對寂寞或悲觀的人而言,一個人等紅燈是一份寂寞、兩個人是兩份寂寞、三個人是三份寂寞,那一群人就是一堆寂寞了。」

  「你那個神秘女朋友講的啊?」阿團嘆道,「明明都是女朋友,怎麼你的那麼有內涵,我的卻只是個任性的大小姐呢?」

  「方曉瑤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咧!要我講幾次啊你!」我無奈地抗議道,「你怎麼不去懷疑我是不是喜歡你,偏要去相信我和她是男女朋友呢?」

  「你怎麼可能喜歡我啊!」阿團白了我一眼。

  「怎麼不可能啊?說不定我是可愛的小gay一枚啊!」

  「你少來了。」阿團「呿」了一聲,轉了個彎大喊,「我要去補習班補習了,掰囉!」就這樣騎走了。

  後來的一個星期六,我跟方曉瑤說我好像有點知道等紅燈是什麼樣的意思了,然後我把我跟阿團講的那些話跟說給她聽。

  她聽了之後,很高興地說,「哇噢!小安,沒想到你這麼會講話欸!好像愛情大師喔!」

  我有點不好意思,「呃,沒有啦,如果不是妳問我這個問題我也不會想到這個啊,天時、地利、人和嘛!」

  「可是,我的答案不是這樣的說,所以你還是很強啊。」方曉瑤指著小紅人,說:「等紅燈像一種休息,為了正在趕路、或只是出來晃晃消磨時間的人所設置的特別的休息,在走了這麼多路之後來個紅燈讓我們停一停,可能整理一下儀容、可能喝口水、可能撥通電話給朋友,也可能遇到我們應該遇到的人,或也有可能讓我們想通、發現一些平常不會注意到的小細節。所以我覺得等紅燈的感覺像是要準備迎接一個新的開始,感覺很棒、感覺很令人期待,不管是悲觀的人、還是孤單寂寞的人,可能在這個紅燈過後就找到他們的太陽,但也可能陷入更深的憂鬱中。不管怎麼樣,在一個紅燈過後我們會如何如何都是我們不知道的,對吧?」

  「嗯。」我點點頭。然後想起阿團的嘆息,這麼說著:「對了,方曉瑤,我朋友說妳很有內涵欸。」

  「我?很有內涵?」

  「對啊,他說:『明明都是女朋友,怎麼你的那麼有內涵、我的卻只是個任性的大小姐呢?』不過他把你當成我的女朋友了,不要太care這個嘿。」

  「哈哈,我不會很在意這個啦。嗯不過……」方曉瑤突然停下前進的腳步,轉過身來面對著我,笑容好像更燦爛了一點,「小安,其實你可以叫我小瑤,我也不會在意喔!」

  當她說完的那一刻,我覺得好像又有一道電流,隨著她的話語,直通我的心臟……

  那是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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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