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方曉瑤在她出海關之前用公共電話撥了一通電話給我,當時還在閒閒地倒數飛機起飛時間的我,在聽到話筒另一邊傳來方曉瑤的聲音時,著實地被她嚇了一大跳,因為我覺得她現在已經在飛機上等起飛了,於是我很快地脫口說出:「妳不要出國啦?」

  「什麼不要出國?我們還沒出海關啦笨,沒那麼快好嗎?夠我跟你哈啦很多了。」方曉瑤快狠準的「笨」字在我耳裡聽來特別的大聲,「奇怪欸,人家特別打電話過來問你要不要現在來機場送我,可能還趕得急看到最後一抹煙尾,結果竟然得到你的一句:『妳不要出國啦?』真是的。」

  「同學、就算我搭自強號去也是連一點點的餘灰都欣賞不到的好嗎?還煙尾咧……」

  「哈哈哈,被識破了。」方曉瑤的笑聲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感覺,反而好像早就料到了這個玩笑是多麼的淺,「好啦,打個電話跟你說再見嘛,既然不要就算了。」

  聽到她那句:「既然不要就算了。」我想也沒想的就阻止她,「喂喂我什麼都沒講啊!」然後,我突然意識到這句話似乎代表著什麼,愣了愣。方曉瑤的聲音也就此打住,短暫的安靜。

  「好嘛,不掛就不掛。」最後還是由她打破沉默,「對了,你要幫我做數學課的筆記喔!」

  「什麼數學課的筆記?」

  「補習班的啊!因為我要一直到八月份才會回來,這段時間的數學課就沒上到了啊,而且這次上的是新的東西,我沒聽到的話到時候會很辛苦。所以,你要在我回來的隔天把筆記送到我家喔,我有算好了,我回來的那天到上數學課中間還有三天的時間,夠我弄懂了。」

  「天哪,妳太用功了吧?補習班不是會幫忙補課嗎?而且依妳的程度,還是很容易就追上的吧?」

  「才不呢!」方曉瑤有點生氣,「我讀第一志願又不代表我很聰明,跟不上一樣是跟不上好嗎?」

  「唔,好啦好啦,只是我翹掉了第一個星期的課欸。」我說,「因為是暑假的第一個禮拜,所以我想說不要太虐待自己,反正我的成績也沒有說很差之類的,不過到現在暑假的課也只上了一堂啦。」

  「喔,反正幫我做筆記就是了啦。」方曉瑤不給我任何抗議的餘地,就接下去講,「我回來後會打給你,所以你會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來,放心吧。」

  「唔。」

  「要記得喔,上課專心點嘿,我要看到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的筆記唷。」方曉瑤說,「還有,給我你的e-mail,你應該有MSN或Yahoo帳號吧?我要。」

  我愣了一下,「要那個幹麻?」雖然嘴上這麼說著,我卻已經移動起滑鼠點入我的MSN信箱內了。

  「因為我要出國啊!總不能叫我用飯店的電話打國際電話到你家給你吧?國際電話好貴耶,雖然應該不是我們家付錢啦,而且我又不知道你家的國際電話要怎麼打,我對這個又沒有研究。」方曉瑤說,「所以就只能跟你要e-mail啊,不然怎麼跟你聯絡?喂,你不會沒有e-mail吧?」

  「我有啊,只是因為我打字很慢很慢所以不常用而已。」

  「真的假的?你打字很慢?」方曉瑤的聲音很吃驚,「我一直以為你是那種很愛打線上遊戲,一邊打怪一邊還可以跟朋友聊天,有時候順便用公頻罵人的人耶,好令人不敢置信喔,你打字慢耶!」

  「我才不是那種人咧,那是我班上的朋友好嗎?」我說,「妳還記不記得國小還國中的時候有中打的考試?我全班最後耶,倒數第二打出來的字數還是我的三倍。」

  「真的假的?太誇張了吧?」

  「真的啊,不過我還是會上網的,只是不會用到鍵盤就是了。」

  「是喔?沒差啦,反正你的帳號給我就是了。」

  「哦,好啦。」我把顯示在螢幕右上角的帳號唸給她聽,她很仔細的確認再確認。等她第三次重複我的帳號後,我說:「既然給了妳我的e-mail,那妳的e-mai也要給我喔。」

  「欸欸?」

  「欸欸什麼啊!我都給妳了,那妳當然也要給我啊,不然哪天我看到一個陌生的帳號傳一封不知名的信過來,我會直接把它扔進垃圾桶耶,這樣就可能看不到妳的信了喔,妳又不是不知道,那種藉著正常名義傳詭異東西的人那麼多,所以看到陌生帳號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刪除囉。」

  「哈哈哈。」方曉瑤賊賊地笑了幾聲,「俗話說一報還一報嘛,你上次沒有自己報上家裡電話,那我這次也不用自己報上我的e-mail帳號囉!」

  「什麼嘛!幹麻這麼愛記恨咧?而且到最後妳不是還是知道了我的電話號碼了嗎?」

  「是啊,我『到最後』還是知道了啊。」方曉瑤的聲音充滿了得意的感覺,「所以你『到最後』也是會知道的嘛,對不對?」

  我一時語塞,「唔。」我總鬥不過她。

  「呵呵,我贏了──反正到時候你就不要隨便把陌生的帳號刪除嘛,而且我的帳號是絕對獨特的,你一定一眼就能認出來了,不過如果不講帳號的話,你也一定可以知道那封信是我寄的。」她神秘兮兮地說。

  「什麼嘛……欸不過我不常收信欸,應該說,我不常碰電腦。」我說。

  方曉瑤疑惑道:「那你都在幹麻?」

  「看漫畫啊、看DVD啊,不然就是出去鬼混,要嘛就跟朋友講電話哈啦之類的。」我補上一句:「啊,還有補習。」

  「你打算這樣度過一個暑假喔?」方曉瑤有些不敢置信。

  「不然呢?我可沒打算寫暑假作業喔,我們學校出超多超機車的,看了就不想寫,而且我的書包不知道跑哪去了我都沒看到。」我有點得意,「我現在一天踏出家門的時間還不到十分鐘咧,我是說扣掉補習的話。」

  「那你的早餐午餐晚餐咧?」

  「早餐和午餐一起吃囉,天都知道我桌子底下不是泡麵就是洋芋片,晚餐我媽會煮啊。」

  「你是想當木乃伊還是想要變成大胖?」

  「什麼啊!妳詛咒我!這沒良心的,妳絕對會遭天遣。」我哇哇叫。

  「遭你個頭啦什麼鬼天遣!」方曉瑤很沒水準地罵了回來,「我是說真的啊,那種東西超沒營養的耶,我勸你還是過點正常的生活吧,幹什麼整天窩在家裡當一個不及格的宅男咧?」

  「咧。」

  「咧什麼咧啊……」方曉瑤無奈地說,「雖然你很討厭夏天,不過外面陽光那麼燦爛,浪費了很可惜欸,你又不是沒有交通工具,出去晃晃也好嘛。」

  「好啦好啦……妳好囉唆喔。」我抱怨道。

  「什麼好囉唆!」她一聽,語氣變得很不高興,「真是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啦!」方曉瑤的聲音突然消失了一下,話筒的那邊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和一個男人的聲音,然後是方曉瑤很大聲的:「喔、要去了!」的應答聲,接著,她的呼吸再度傳入話筒內,「欸小安,不聊了喔,我們要走了。」

  「哦,好。」

  「一定要記得幫我做數學筆記喔,忘了你就死定了。」她惡狠狠的聲音說完這句話,馬上又換了一副愉悅的語氣,「對了,我勸你還是寫一寫暑假作業比較好,不然到最後你一定會寫到哭出來,我有一次就是跟團出國玩,回來的時候剩沒幾天就要開學了,寫功課寫到快哭出來,一連熬了好幾天的夜。」

  「好啦好啦,幹什麼這樣恐嚇我啊?我又不是小朋友。」

  「咧。」她吐了吐舌頭,「對了,你知不知道我家那條巷子一直往前走過去有一間公園?」

  「大概知道吧。」

  「喔。那邊有一間公園,公園的隔壁有一間超級無敵世界一流好喝的泡沫紅茶店,裡面有一位超級無敵世界一流棒的工讀生叫做阿野,她泡出來的飲料堪稱超級無敵世界一流好喝,尤其是她的招牌梅子綠。」方曉瑤一連說了好多個「超級無敵世界一流」,讓我聽得有點混亂,「她的梅子綠超好喝的,每次天氣熱我都很喜歡去她那邊買一杯來喝,那種舒服的冰涼我在別間泡沫紅茶店還沒喝過,連五十嵐都比不上喔!真的很棒。」

  「哦,然後?」

  「沒有啊,那是『你有事沒事覺得熱的話就去買一杯來喝喝看』的意思,當然,別的飲料也很好喝啦,只是去了那邊遇到了阿野就要喝她的招牌梅子綠嘛,畢竟其他飲料也是比不上招牌的啊,會有『招牌』的稱號就是最好喝的囉!對吧?」

  「那麼,妳講的阿野什麼時候去才會遇到?」

  「下午吧!我都下午去。」方曉瑤說,「你有空就去喝喝看吧,我要走了。」

  「哦好。」

  「要記得收信喔,我絕對肯定保證會寄信給你,如果你刪掉了我絕對肯定保證把你碎屍萬段!」最後一句話十分地咬牙切齒,很用力地被說出來。

  「好啦我知道。」

  「那我走了喔,掰掰!」

  「好,掰掰,不要從飛機上掉下來啊。」語畢,我在她的:「什麼跟什麼啊!過分啦竟然詛咒我!」之中掛上了電話。

  我用力地躺上床,望了一眼書桌底下被方曉瑤稱之為「垃圾」的食物們,再看了看滿地的漫畫和DVD,視線搜尋著不知道飛去哪裡的書包,最後,停留在還殘留我指尖溫度的電話上。

  然後,雖然才剛掛上電話沒多久,我卻突然很想聽到方曉瑤的聲音。

  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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