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又藍

3.


　　男孩有一個很溫暖的名字，只可惜女孩一直沒能把他的名字記住。第一次聽見他的名字是在一個晴朗的下午，路旁樹上的樹葉還是垂掛著一些雨水，與初次見面時的情景差不多，只不過這次，女孩身上穿著高中制服。

　　女孩站在同樣的地方與男孩對望了幾秒，良善地對他微微笑了笑，正想說些什麼時，男孩身後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名中年婦人的叫喚聲，喊著他的名字，叫他下樓去吃水果。

　　印象中，他的名字很溫暖很溫暖，是連不認識的人聽到都會覺得很舒服的那種名字喔！可是啊，不知道是因為聲音模糊不清還是她沒有刻意去記，男孩的名字在女孩的心中始終停留在一個不確定的狀態下，一直沒有很清楚地被講出來，於是過了幾天，女孩就把男孩的名字忘記了，只記得他有一個和暖的名字。



　　體育館內不斷盪著拍打籃球的聲音，一下一下，幾乎沒有間斷過。球場旁圍著一群女生，有些是正在打球的男生的女朋友、有些則是他們的追求者，有了女生在打球現場，男生們當然各個使出了渾身解數耍帥，三分球、上籃、灌籃樣樣都來，惹得那些女生尖叫連連。

　　翊倩坐在離球場幾步遠的椅子上，身邊橫躺著一堆水瓶和毛巾，是那些男生的。相較於那些興奮的女生們，翊倩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一個人在旁邊安靜地翻著書，耳上還帶著正在播放抒情歌的MP3耳機，偶爾才抬頭望一望球場內的好友，愜意自在的模樣讓人有種她置身於安靜公園的錯覺。

　　球場上的吆喝聲突然沒了，翊倩好奇地抬起頭，看到好友邱程彥一面抹去臉上的汗一面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似乎是打算休息一下子再繼續打的樣子，不過空著的球場馬上又湧進了其他在旁邊等待的男生，所以球場上那段沒有籃球拍擊聲的空白時間很快地就結束了。

　　翊倩闔上了手中的書，打算站起來把椅子讓給邱程彥或其他人坐，只見邱程彥彎身拿了毛巾擦汗，站在一旁，對她擺擺手，「沒關係，妳坐吧。」翊倩沒有拿掉耳上的耳機，是靠著嘴形才好不容易了解他的意思，重新坐了下來，同時順手摘了耳機。

　　「很累嗎？」她望著他臉上未擦去的汗珠，問。

　　「嗯，我朋友那群高中同學真的超難纏的，其中有一個看起來沒什麼殺傷力的，卻是他們拿分的主力。」邱程彥吁了一口氣，朝另一邊指了指，「哪，就是那個穿紅色衣服的男生，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梨渦的。」

　　翊倩把身體往前傾，透過垂下的些許髮絲搜尋著邱程彥所說的人，穿紅色衣服的有兩、三個，可是在其中笑起來有梨渦的只有一個，是他吧！一頭柔軟的褐色偏黑短髮，健康的膚色把他深刻的五官襯得好漂亮好漂亮，笑起來還會有兩顆梨渦使他看起來有點稚氣。那男生突然瞄向她這邊，嚇得翊倩趕緊直起上身，輕輕倒抽了一口氣。

　　哈，好奇怪喔！她是在作賊心虛什麼啊？翊倩笑笑，吐了吐舌頭。

　　「對吧？看起來是很稚氣的男生，結果打起球來就連發狠的阿超都敵不過。」

　　「嗯……」翊倩再度把視線放到那個男生身上，又多捕捉到了一些他的笑容，「還滿陽光的啊……」

　　「是啊，超陽光的好不好。不過聽說他之前身體不太好耶。高中二年級的時候還休學了一年，啊，跟身體不好沒什麼關係啦，好像是因為要去國外讀書才休學的，後來上了大學才回來。所以雖然他跟我們同年紀，可是論年級的話，他是要喊我們『學長』的。」

　　「身體不好？高二開始出國讀書？」翊倩納悶地皺皺眉，「完全看不出來耶，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台灣小孩啊。」

　　「嗯，不過他說他會回來台灣讀大學是因為他的初戀情人讀這裡喔！我聽到了之後覺得超不可思議的，他說休學那年遇到的女生就是他的初戀情人，可是過了兩年多了還沒變心實在很誇張，對吧？」

　　「是喔……真的有這麼專情？」好好喔，那個女生真幸福。翊倩一手撐在膝蓋上，托著腮，在心裡嘆道。

　　可是，這間大學這麼大，真的能找到他的初戀情人嗎？機率很低吧？

　　邱程彥大概是站累了，一屁股坐在翊倩身旁的地板上。翊倩看了他一眼，喃喃唸他：「都說了椅子給你坐嘛，還嘴硬……」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給妳坐又不會怎麼樣，而且地板很髒，我怎麼捨得妳坐？」

　　啊、又來了……翊倩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換了個坐姿，正想講什麼話來化解尷尬時，邱程彥自己先扯開了這份尷尬：「啊──打得好累喔，突然有點想睡覺，好像是昨天晚上太晚睡了，哈哈哈。」

　　「你們等一下還要打嗎？」

　　「可能吧，我看他們還沒要走的樣子，反正我等一下也沒什麼事，到六點都會待在這裡吧。」他仰著頭看她，露出戲謔的笑容，「怎麼？要約我去哪裡嗎？」

　　翊倩搖搖頭，「只是問問。」

　　「喔，真是的，害我高興了一小下。」邱程彥讓身子往後一倒，就這麼豪邁地躺在地上，瞇起眼，好像快要睡著的樣子。

　　翊倩望著他的臉龐好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定似的，站了起來，踩著小心翼翼、安靜無聲的腳步到他的旁邊，緩緩跪坐了下來。「邱程彥。」她喊了他一聲，邱程彥睜開眼，直覺性地往椅子的地方瞧去，翊倩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邱程彥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坐到他的旁邊。

　　「哪，」翊倩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躺在這裡，應該比較舒服吧。」

　　語畢，邱程彥怔了怔，睜著一雙明亮的黑眸盯著她半晌，才不確定地說了兩個字：「真的？」

　　「嗯。」翊倩點點頭，邱程彥一聽，馬上一骨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調整了自己的姿勢後，把頭枕到了翊倩的大腿上。

　　「哇，原來幸福的感覺是這個樣子！」他情不自禁發出了滿足的嘆息，過了幾秒才察覺到自己的大膽和失言，擔心地看了看翊倩。

　　翊倩也愣了愣，告白除外，他從未如此大膽地表示自己的心意，這突如其來的曖昧言語令她有些手足無措，有一剎那她幾乎要抽身逃開了，但後來還是沒這麼做。順了順自己方才變得紊亂的呼吸，她裝作沒事一般把頭髮撥到耳後，對於邱程彥的那句話，她只淡淡地小聲說了句：「不要誤會。」帶著調侃的笑意。

　　邱程彥漾出開心的笑容，笑嘻嘻地回答：「我知道。」翊倩淺淺地笑，要他休息一下。

　　邱程彥稍稍挪換了自己的睡姿，閉上了眼，讓睫毛在眼睛附近製造出漂亮的陰影。翊倩覺得想笑，邱程彥感覺平穩的呼吸宛如早已沉沉睡去一般，卻不時會輕咬著嘴唇或小小移動手指，很緊張的樣子。她猶豫了一下子才伸出手，動作溫柔地把他額前的劉海撥開，她注意到當她的手指輕觸到他的臉時，他的呼吸短暫地停止了一下。

　　不管邱程彥是真的睡著還是依然醒著，他現在安穩的模樣都讓翊倩的嘴角不經意彎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這樣讓自己的大腿給邱程彥當枕頭，可能會被他誤會自己對他有一點喜歡的情感，但是，翊倩還是不忍心每次都看到他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拒絕時，隱藏於心裡的黯然。算是一種安慰吧，翊倩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因為，邱程彥一直都很努力的呀……

　　「咦？」翊倩擱在大腿邊的手忽然被他給握住，緊緊的、溫柔的、小心的、膽怯的，她低頭一看，邱程彥現在是真的睡著了，呼吸變得很沉很沉，嘴裡還咕噥著疑似夢話的喃喃囈語。

　　她幽幽嘆了口氣，沒有把手從他的掌心中抽離，應該是作夢了吧！不過，他夢裡……是誰呢？

　　過了良久，時間是球場上都換了兩組人馬的那種長度，翊倩感到自己的腿似乎麻掉了，可是邱程彥還沒醒，她苦笑了一下，好像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呢，誰叫她一時不忍自己提出了這個大腿枕的意見呢？

　　忽然，她感到有一道視線從遠處射了過來，不是充滿敵意的，是很困惑的。為了不吵醒邱程彥，翊倩盡量以最微小的動作偏了偏頭，努力想要看清視線的來源是誰。站在遠處的體育館門口的是那個有可愛梨渦的紅衣男生，他直挺挺地站在門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看著她和邱程彥，臉上的神情是好像要想起什麼卻又想不起來的茫然。

　　翊倩沒有想多，只認為他是撞見了現在安祥入眠的邱程彥，一時間沒辦法把他現在的模樣跟剛才打球的樣子聯想在一起，才會這樣像是恍了神一般地盯著他們瞧。於是，翊倩也回看他，把自己的目光與他的對上，對他露出淺淺的微笑。原以為紅衣男生會就此移開視線、離開體育館，但是他保持著原先的姿勢，用同樣的複雜眼神看著她們，這般莫名的凝視看得翊倩有點手足無措，令她下意識地換了自己的坐姿，忘了邱程彥的頭還枕在自己腿上。

　　「唔……」邱程彥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呻吟了一聲，不舒服地換了個睡姿。

　　翊倩這才意識到自己腿上還躺著邱程彥，連忙低頭看了看他是否被她給吵醒了，結果邱程彥這一覺睡得真的很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她抬起頭，重新看向體育館門口，卻已不見方才佇足於那的紅衣男生。是離開了吧。她猜測。

　　「翊倩……」邱程彥低喚著她的名字，像個孩子似地又往她的懷裡鑽了鑽。

　　翊倩把手從邱程彥的手中抽了出來，戴上了MP3耳機，把擱置在一旁的書翻開。她拉起邱程彥的一隻手，錶上顯示著四點五十六分。

　　五點半再把他叫起來好了。她心想，邱程彥昨晚大概真的晚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