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花東二日遊的第一天我們花了很久的時間在坐車,走山路的原因很多同學都暈車吐了,讓我不禁有點慶幸自己早上出門前吞了一顆暈車藥,不過這並沒有降低我們的興奮,在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遊覽車上的卡啦OK終於能用了,然後我們便開始嘶吼。

  用嘶吼這個詞真的不為過,我們這班的學生沒一個有一個好歌喉的,不是key沒對準就是高音唱不上去,走音走到台北去了都還很高興地唱個沒完,讓我有種全班都是胖虎的感覺──只差歌詞不是:「我是孩子王……」。最讓我想哭的是,就算MP3耳機戴上了還是掩蓋不了他們的鬼吼鬼叫,聽著歌手們超級無敵世界一流的歌喉跟他們走了八百度音的歌聲混在一起真的會讓人想打破窗戶逃出去。

  「小安,你幹麻一臉無奈又想哭啊?」方曉瑤從前面轉過來,趴在椅背上把洋芋片遞過來。

  我不客氣的抓了一大把,邊吃邊說:「沒有啊,第一次遇到唱歌功力這麼爛的班級……」

  噢不對,不是第一個班級。我記得我們國中那班也是走音一族。

  那次畢旅的遊覽車也是一個大惡夢,坐遊覽車一定要唱卡啦OK不知道是哪傳來的習慣,跟團去玩聽那些台語老歌都沒那麼痛苦,那班的走音程度真的和那些人有得比。我還記得有那種聲音超級低沉的傢伙要唱那種高音啦、假音啦一堆的歌,聽他在那邊飆高音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還有一個是唸rap也能唸到岔音的傢伙,還有一對班上的地下情侶檔對唱那個什麼鬼情歌的,也是男的低音低不下去女的高音高不上去。不過當時後有某個女生唱歌還算好聽,軟軟綿綿細細甜甜的歌聲算是把那次畢旅的歌唱時光不好的回憶蓋掉了一些,原本還想趁她唱歌時趕快讓自己睡著然後就聽不到其他人在鬼叫,可是她唱到一半不知道為什麼,就偏偏有幾個欠揍的傢伙把自己的聲音加進去,然後整個又變的很可怕。

  我真的覺得麥克風很可憐,明明沒造什麼孽又要接收那些可怕的聲音。那時候我深深地覺得投胎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變成麥克風,如果變成麥克風我一定是第一個因為使用者聲音太讓人想自殺而自爆的傢伙。我這人對聲音這檔事可是很講究的,不然嘛,哪天跟一個聲音聽不順耳的女生結婚了每天在家都要天天聽到那聲音不會瘋掉也會得躁鬱症的。每個人都說重要的應該是外表,因為取了一個大恐龍回家的話每天看眼睛也會爛掉,但是,外表這種東西是可以忽略的老實說,如果忽略一個人講的話的話不死也會少了半條命,因為可能是很重要的事情,而爲了辨別那件事情是否重要又一定要把話聽進去,所以聲音真的很重要不是嗎?

  對我而言,未來的老婆聲音不用太好聽但是一定要聽的順耳。

  而我還曾經因為這麼個理論被某個被我遺忘的朋友說是奇怪癖好。

  「那你去唱啊?」方曉瑤提議道,「幹掉他們的爛歌喉如何?」

  「那不是我的領域啊,對唱歌沒興趣。」我聳聳肩。

  「難不成你也走音走很嚴重嗎?哈哈。」她激我。

  「其實還好,我有把我的歌聲錄下來過,不會很難聽啦。」我說,然後在她開口前又說:「不過我不會唱,不要叫我唱。」

  「好吧。」她有點失望的說,不過又馬上掛上了笑臉:「那你下次唱給我聽。」

  「不要。」斬釘截鐵地,我馬上拒絕。

  「為什麼?」她問。

  「對唱歌沒興趣哪。」我說。

  「好吧。」她又露出失望的神情,不過又馬上掛上了笑臉:「現在麥克風沒人拿欸,你去唱嘛唱嘛,我幫你點歌──」

  「不要。」我再度無情的拒絕。

  「幹麻這樣咧、唱嘛唱嘛──」

  「不要。」

  「唱啦──」

  「不要。」

  「唱、啦──」

  「不要──」

  「唱──啦──」

  「不、要──」

  隨著她越拉越長的尾音,我也漸漸的跟她玩了比誰的肺活量好的遊戲起來。

  我不禁一邊想道,從旁人看來是不是很像兩個白痴在玩拖尾音的白痴遊戲?然後,我慢慢地把越拖越長的尾音收回來,方曉瑤好像也覺得這樣有點白痴,所以漸漸地我們兩個開始正常的講話了。

  下了遊覽車之後,我們一群人嘻笑打鬧地走進民宿,整間民宿原本靜的像鬼屋,我們一進去就變成了轟趴會場了。

  果然就像我猜想的一般,老師還是訂了能看到海的、風景還不錯的民宿,從房間的落地窗能很清楚地看見太陽灑在海面上閃亮亮的光,還有手牽手甜蜜蜜走在海邊的情侶檔。民宿的床很軟很舒服,床單是漂亮的白色、棉被和枕頭則是藍色系的,房間很乾淨舒適,而且算滿大的。我們幾個男生在床上玩彈跳遊戲一會兒之後,開始把剛進房間隨手亂丟的包包撿起來放好在床邊,然後看電視的看電視、泡泡麵的泡泡麵、出去串門子的串門子,隔壁的同學似乎在打撲克牌,一下子驚呼一下子大罵,吵得要死,我這才發現這間民宿隔音設備似乎不太好。

  聽別的同學說,我們主要的行程都排在第二天,什麼太魯閣峽谷啦、海洋館啦都是第二天才要去的,聽說是因為第一天要坐車坐很久,所以才沒有排什麼行程,而且好像滿多人都累到睡著了,像我們房間就一個。

  晚上的時候,我們跟民宿主人借了烤肉用的工具,跑去超市買了肉啊、玉米啊、香菇啊、土司啊之類的烤肉食材,很不客氣的就在民宿的後院烤起肉來,老師在那之後從便利商店買完東西回來,看到我們那心血來潮辦的的烤肉派對,原先有點不大贊成,可是烤了都烤了所以也就讓我們繼續玩下去,只說不要給民宿主人添了麻煩。原本還有人想要放煙火,可是老師說太晚了會吵到別人所以就作罷,不然可能還會更熱鬧。

  派對到了一半差不多的時候,我們還玩起了可怕的猜拳遊戲,輸的人要喝噁心的混合飲料。我記得有一杯很可怕的是可樂加檸檬紅茶加酸梅汁加烤肉醬加餅乾加冰淇淋,好像還被別人吐了一口口水,那杯後來被某個很衰的傢伙喝下去,聽說他一直到我們的烤肉party快結束前才從廁所走出來。

  我原本想要安靜地在烤肉架旁邊默默地烤我的肉,假裝沒我這個人,免得被抓過去玩那詭異的遊戲。可是蘇哲千同學又很報復似地跑過來抓著我跟他猜拳,明明跟他有仇的人是方曉瑤啊!後來,我很該死地猜拳猜輸了,只好喝下那杯可樂加雪碧加酸梅汁加烤肉醬加土司屑的飲料,喝下去時蘇哲千那嘴臉讓我很想給他打下去。之後聽方曉瑤說,她也喝了一杯噁心飲料,不過她的很正常:可樂加雪碧加檸檬紅茶,看來女生比較沒膽玩大的,方曉瑤還說味道不賴,我直覺是這人的味覺有問題,還味道不賴咧!

  好不容易再度讓大家遺忘有我這個人存在,我又開始默默地烤著肉時,方曉瑤大概也覺得那遊戲有點無聊了,就跑過來陪我烤肉加聊天。

  跟方曉瑤在一起時大多時間根本不怕會遇到冷場的尷尬狀況,因為她好像每天每天都有一大缸子的事情能講,話題永遠多的數不清,跟她在一起除了聽她劈哩趴啦地說一大堆話之外好像什麼都不能做,所以我已經學會了一邊聽她講話一邊做事情的特殊技能了,不然每次聽她講話都要放下手邊的工作真的會害死人,像是如果哪天我在寫補習班作業時,她跑來跟我說話而且一說就說到上課,我不就會因為沒寫作業而被罰站了嗎?So,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趁早習慣這種模式好。

  只是邊要注意肉有沒有燒焦或有沒有烤熟,又要邊聽她說話真的有點讓人手忙腳亂。

  「其實我媽原本沒有打算讓我來花東玩。」方曉瑤語氣一轉,說。

  「咦?為什麼?」我拿起扇子,對好像快要熄滅的火煽了煽,木炭灰紛飛。

  「因為我這次段考沒有考好啊,退步了兩、三名,我媽覺得這不是出去玩的時機,她覺得我應該在大家都鬆懈下來時趕快用功讀書把成績補回來。」方曉瑤瞇起眼睛,揮掉撲到她臉上的木炭灰,「可是我覺得已經算不錯了,前五名的位置本來就很容易就被人擠下來,我的成績又那麼不穩,而每個人又那麼渴望坐上去,所以被擠掉根本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再說,現在考高分,在大學學測時也不一定會考高分,我覺得得失心根本沒必要那麼重。」

  「那後來怎麼又能來了?」我問。

  「後來是我爸幫我求情囉,而且我的名次也沒有說很後面,我媽可能只是嘴上唸唸,心裡應該沒有那麼在乎這個啦。」方曉瑤說。

  「刀子嘴、豆腐心?」我說。

  「哈,或許哦。」她笑開來,「反正最後我還是跟你們在這裡了啊。」

  我點點頭,突然想到方曉瑤好像是我們這一班裡面唯一一個讀第一志願的人。我們班上少數算是讀前面高中的最好也只到第五志願、第六志願,方曉瑤的加入讓我們這班瞬間變得高級了起來,我想,不管是班導還是班上的同學,應該都有:「哼,我們已經不是爛班了哦,我們班還是有資優生願意來讀的!」的感覺吧。畢竟我們之前很常被星期六的數資班嗆說是後段班,而現在班上有方曉瑤這麼一號人物,數資班的學生遇上我們A班的學生態度也收斂了許多。

  至於,為什麼方曉瑤會選擇我們這一班而不選擇數資班,則是一個大家都沒有想要提出的問題,或許大家都深怕自己一提起這個問題,認真求進步的方曉瑤就會轉去數資班了說不定,畢竟,實在沒有人能忍受被嘲笑的感覺。

  第二天傍晚我們坐火車回去,車上的大家都睡得東倒西歪的,旁邊有人就隨便靠著他睡、沒人的就靠窗戶,還有那種在椅子上縮成一團的,也有口水要滴不滴的。方曉瑤似乎也玩得很累,靠在窗戶上就睡著了,睡著的她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文靜一點,不像其他人一樣微開著嘴,而是穩穩地、優雅地睡,且她睡著之後完全沒辦法跟平常愛講話的樣子聯想在一起,這是最神奇的地方。

  車上醒著的人沒有幾個,這使整節車廂格外安靜,跟第一天的遊覽車上完全不一樣,我戴著MP3耳機,看著窗外不斷往後拉的風景,火車頗有節奏與規律感的聲音在MP3的音樂中小聲地奔馳著。後來,我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在到站後我被很粗魯地搖醒,一睜眼就看到方曉瑤那張神采奕奕的臉對著我微笑,「睡那麼熟,連火車到站都不知道,到時候被載到別的地方就不要哭啊,同學。」

  而在那一剎那,我竟然有種電流通過心臟的感覺。雖然很快地就消失了。

  然後,整晚,我的腦海都一直浮現她那時候的微笑和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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