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又藍

6.



　　第二次段考過後，我們這班數學班的同學約好要一起去花東玩個兩天一夜，老師也沒有說什麼，默默地收了錢幫忙訂了民宿和遊覽車之後，跟著我們這群興奮的學生就這樣跑到花東去。

　　方曉瑤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很興奮地和我討論著隔天要去花東的事情，那種語氣好像我們要出國一樣。

　　她好像沒有很多機會跟朋友跑去別縣市玩，尤其還是這種過夜的。

　　「好棒喔，要去花東耶！」她開心的說著。

　　「有必要這麼高興嗎？」我疑惑地問道。

　　「花東很美啊，而且是跟同學出去耶，除了畢旅、戶外教學之外我都沒有這種經驗。」她問道：「你有過嗎？」

　　「嗯，扣掉畢旅和戶外教學，國中有一次跟朋友跑去台北玩，然後還有去過墾丁，高一的時候玩很瘋，高雄啦南投啦都跑過。」我說，「可能是因為太愛玩了，我們這群的功課都不怎麼好，算中下偏高吧。還滿好玩的啦，因為是跟朋友出去，所以要幹麻幹麻都不會有人有意見，也不會像跟團那樣行程都排的好好的也不能自己亂跑。」

　　「哇哇哇，超羨慕──」

　　「還好吧？我反而比較羨慕像妳這種寒暑假都會出國玩的人。」我說，「像我除了澎湖綠島台灣，哪都沒去過。跟妳說喔，我小時後的夢想有一度是去搭國際航班飛機欸。」

　　「哈哈，少開玩笑了。」方曉瑤很給面子的笑了兩聲，「永遠都聽不膩你的玩笑話。」我呵呵一笑。

　　「我問妳喔，妳第一次看到雪是在哪裡？」

　　「電視？電視不算吧？」我搖搖頭，她想了想，然後說：「日本的東京。」

　　「太幸福了吧──我第一次看到雪是在合歡山上欸。」我羨慕地看著她，「所以到底是誰要羨慕誰啊！」

　　「嗯……」方曉瑤偏著頭想了想，然後緩緩的說道：「應該是我們都值得對方羨慕吧。」

　　「怎麼說？」

　　「別人用的東西永遠都比自己的好，不是嗎？」她說。

　　方曉瑤俏皮地微笑，對我眨眨眼，「像你這種羨慕我出國的傢伙我幾乎每年都會遇到。反正啦，明天要去花東玩我還是超興奮的。」

　　「妳應該有去過東部玩吧？」她點點頭，我說，「那幹麻還那麼興奮？我們家去過那邊幾百多次了。」

　　「不一樣哪，我們家都是去那邊拜訪親戚，是去市區啊！這次的班遊總不會在市區趴趴走吧？」方曉瑤的表情閃著期待的光芒，說：「我覺得太魯閣峽谷一定很美，行程一定會有太魯閣峽谷對吧？聽說花蓮的海岸線也很漂亮，老師訂的民宿應該能看到海吧？」

　　「太魯閣峽谷是滿美的啦，就大自然嘛，如果要跟溪頭比較的話，太魯閣峽谷的確很棒。」我說，「妳很喜歡海喔？放心啦，老師不會訂那種風景很爛的民宿啦，不然到時候被罵的是他耶，可能還會被要求請客，這麼多人一請起來不管是誰荷包都會破產的。」

　　「我沒有特別喜歡海啦，只是想要看看而已，因為平時去那邊都是走海岸線，可是也沒辦法下去走走，只能在車上看。」方曉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且我又不敢去墾丁的海邊玩，我不會游泳喔。」

　　「啊？妳不會游泳？妳是哪裡來的稀有生物啊還不會游泳？」我驚訝地瞪大了眼，「可是高中都有游泳課啊？」

　　方曉瑤一聽，得意地說道：「這就是我們女生厲害的地方啊，有些人單純的不想游泳、有些人則是不喜歡穿泳衣，而我是不會游泳。」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反正游泳課的教練那麼多班也不會記得那個誰誰誰上次怎樣怎樣，游泳課一個月也才兩、三堂，所以我們女生都會……」她假咳了兩聲，「所以每次泳池邊都會坐著許多『肚子痛』的女同學囉。」

　　「原來妳們都搞這套。」

　　「哈，這就是你們男生笨的地方囉。上體育課也是啊，只要跟老師說肚子痛，老師便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那邊去，然後又會因為害羞、自然而然的就會避開了問題。」方曉瑤又露出了她那種惡作劇的表情。

　　「哦。欸對了，妳會不會失眠啊？」我問。

　　「失眠？什麼失眠？」方曉瑤好奇地反問我，「你常常失眠喔？可是你沒有黑眼圈啊。」

　　「不是啦，是那種……嗯……出去玩之前的失眠。」我解釋著，「就是可能妳今天要去戶外教學什麼的，然後前一晚就會睡不著、甚至還會夢到隔天的戶外教學這樣……之類的啦。」

　　「不會啊，我都是一覺到天亮，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一躺上床就睡著了啊……怎麼了？」她問。

　　「是喔？」我說：「我都會失眠欸。」

　　我都會失眠欸。

　　好像是從小時後開始的，那時候幼稚園要戶外教學，當晚我很興奮一直拉著老媽討論那邊哪裡好玩哪裡好玩的，一直到凌晨才睡著，還夢到了戶外教學；升上國小也會常常這樣，躺上床眼睛就是閉不起來，然後就會開始想像隔天的戶外教學可能會怎樣怎樣：在遊覽車上我們會打牌還是唱歌、會打什麼牌唱什麼歌，今天去買了零食要什麼時候吃、誰會跟我要我會去找誰搶，到了那邊之後我們可能會先聽導覽的姐姐或哥哥講解，可是應該沒什麼人在聽、或是我們自己亂跑亂跑把老師的叮嚀都拋到腦後，然後中餐吃什麼在哪裡吃、下午的行程如何如何……

　　之後我又會忍不住想到了壞的地方，像是我可能會遲到，然後追著遊覽車跑最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得走回家，或是暈車在車上吐得要死大家都不敢跟我坐，還是在戶外教學的地點迷路然後很丟臉地去廣播；最壞的情況就是當晚把我幻想的所有事情都夢過一遍，有時候還會把電影裡面的情節加進去，什麼遇到恐怖分子還是出車禍什麼的，或是從早上塞車到下午發現原來是連環車禍、然後車子大爆炸幾乎全部的人都死光光就幾個人在那邊苟延殘喘地掙扎，每次都是驚嚇地從床上坐起來接著發現自己根本還沒去戶外教學──

　　而每次應該很好玩的戶外教學在前一天都被我想得很像世界末日一樣。

　　「你有被害妄想症嗎……」方曉瑤開玩笑道。

　　我搖搖頭，「是真的啦！而且戶外教學當天我去學校的時候還會一直想：『真的是今天嗎？會不會我記錯日子了？如果不是的話怎麼辦……』就會擔心一大堆，可是每次都沒發生。」

　　「那你今天晚上會想什麼？我們去泛舟然後淹死嗎？」方曉瑤糗我。

　　「說不定老師訂的那間民宿今天晚上被別人砸店倒了？」我很配合的胡說八道一番，「還是颱風來了導致路斷掉？或是大海嘯又發生了把台灣沖垮？」
方曉瑤被我逗笑，笑聲在夜晚的巷子中顯得很響亮。「想像力很豐富哦同學。」

　　「呵。」

　　簡短的沉默，我和她。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似乎站在這裡很久、很久了，從補習班到她家、然後我們兩個站在這裡扯了一大堆關於明天的話，而我們都沒有發現，方曉瑤這個時候應該在家裡看書，而不是跟一個男生站在她家門口像在卿卿我我一樣。

　　然後我假裝很不經意的提到了時間，然後拉起袖子看了錶，然後跟方曉瑤道了別。

　　她進了家門時我沒有跟平常一樣靠在腳踏車上目送她，只是迅速地坐上腳踏車然後很用力地踩著踏板，加速再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