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這補習班很常有人來試聽數學,而且每個都是慕我們數學老師的「名師」稱號來的,不過真正留下的卻也沒幾個。我一直很不瞭為什麼我們班老師有資格被稱作名師,就我而言這間補習班除了制度好、環境好之外沒什麼特別的,要說真的有哪裡不一樣的話,那就是領了上課證之後要來不來都隨便你,補習班的說法是:「反正成績如何是學生自己的問題,補習班只負責教課與考試而已。」

  聽起來似乎不太負責任,不過我覺得這點真的超棒,至少不會像別的補習班一樣,翹課一定會奪命連環call直到找到人為止,之前還遇過下課後在外面遊蕩還會抓的那種補習班,而這也是為什麼我會留在這裡的原因。

  可是一般家長卻覺得這點不太好而不讓自己的小孩留在這裡上課,所以才會那麼多人來試聽之後就抱著免費的自修講義跑走。

  「哈啾!」隔壁那個來試聽數學的新同學又打了一個大噴嚏,看來感冒很嚴重啊她。

  「同學。」

  正當我對台上講得口沫橫飛的「數學名師」打著哈欠時,隔壁的新同學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轉過頭去,正好對上她那雙清澈的黑色眼眸,不算大,但很漂亮。

  「可以借張面紙嗎?」她問道。

  「啊?」我看著她一手摀住自己的口鼻,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從抽屜拿出整包面紙就丟過去,「拿去。」

  「感恩。」

  身旁傳來她擤鼻涕的聲音,不用一分鐘,她的桌上就堆滿了好幾團面紙球,幾乎蓋住她的講義。

  現在已經春天了,應該很不容易感冒才對,她怎麼那麼虛啊?是睡姿太差晚上踢被子還是去醫院幹麻幹麻被傳染的?而且,從我剛剛丟給她面紙盒的那一刻開始,擤鼻涕的聲音從來沒有間斷過,太誇張了吧。

  我想起了小三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女同學。某段時間她也是一直狂感冒,用了我很多盒面紙,那時候一天沒聽到她擤鼻涕的聲音我還會覺得渾身不對勁,她又一直堅持不請假就是因為要拿國小全勤獎,連發高燒都說只要在保健室裡面躺一下就好。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她真的很厲害,不過她有沒有拿到全勤獎我是不知道啦,小五的時候分班就沒再跟她有聯絡了。

  「同學,哪裡有垃圾桶?」隔壁的新同學再次扯了扯我的袖子,問。

  「啊?」我轉過頭去,她桌上的面紙球堆高的不像話,「教室外面有一個,妳可以出去丟。」

  那位新同學一聽,急忙捧著那堆垃圾奔出教室,然後滿臉不好意思地回來繼續擤她的鼻涕。我抬頭望了她一下,又剛好與她的視線對上。

  我一直覺得,西方人的藍色眼睛很漂亮,而且我從來都不認為東方人的黑色眼珠有哪裡特別。從小,我就對西方人的眼睛顏色深深著迷,我甚至還有一度覺得是我的基因有問題眼睛才是黑色的。可是現在兩次與她的視線相會,我竟然覺得她的黑眼睛很漂亮,看著她眼睫毛在眼上製造出的些許陰影、還有蓋在眼睛上漂亮的雙眼皮,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那些覺得西方人眼睛漂亮的想法全部拋到腦後。

  我突然有個衝動想跟她說,她的眼睛很漂亮,可是這種話在初次見面的時候講好像怪怪的,所以我只把視線轉開,假裝正漫不經心的轉筆。

  就這樣度過了剩餘的半個小時。

  下課後的收拾書包總是最快樂的時光,正當我高高興興地把筆全部掃進書包內、想要瀟灑並迅速地走出教室時,隔壁的新同學又拉住了我的袖子。

  「同學,抱歉哦,我把你的面紙用光了。」好不好意思的、她拿著已經空掉的面紙盒。

  我傻眼了幾秒,一盒面紙怎麼這麼快就用完了啊!

  「沒、沒關係啦,反正妳感冒嘛哈哈哈,我不會care這個的。」雖然嘴上這麼說著,我在心裡還是為自己的那盒面紙默哀。

  「不然,我下次上課來還你一盒。」我跟在她後面走出教室,她把盒子拆開來丟入垃圾桶時這麼說。

  「咦?妳有要來這裡讀喔?」我驚訝地問,「妳不覺得這個老師上課很無聊嗎?」

  「嗯是啊,因為我們家附近的補習班就這麼一間啊,只是想說還是試聽一下,先習慣老師的上課方式。我大概下個月初就會來上課了,因為我在別的補習班還有課到這個月底。」她說:「我覺得你們老師還算教的好,以前我都沒注意到這間補習班,可能是因為很少從這條路回家的關係吧──」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自然地停下腳步等我解開腳踏車的鎖,我也很自然地牽著車陪她往她們家的方向走。我們誰都沒有對這些舉動提出問題,就好像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般。或者是因為,我們都對這些舉動沒有任何的意見?還是說,是因為我們都為這些動作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我們在聊天」,所以才沒有人對對方的舉動有任何的疑惑嗎?

  她繼續講著,從補習班講到老師,又講到學校,其中還打了好幾個噴嚏,而我的隨身面紙也被她用完了。

  「抱歉啦,我一直把你的面紙用完。」她充滿歉意地又說了一遍。

  「沒關係啦,反正妳感冒。」我揮揮手,裝出不在乎的模樣,其實心裡正為了剛剛那兩包隨身面紙而泣血著。

  「不過啊,我覺得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男生耶。」

  「唔?」她突然稱讚了我,讓我有點反應不過來,「怎麼說?」

  她快步跑到我的前方,面對著我一邊倒退走一邊微笑:「因為,很少有像你這種會隨身攜帶面紙的男生啊,你很細心呢。」

  細心?聽到這個形容詞,我苦笑了一下。我從來就沒有被別人說過很細心,隨身攜帶面紙也是因為老媽的吩咐,沒想到卻因此被一個剛認識我不久的人稱讚細心,真不知道要接受還是要反駁。

  「嗯……」我故意裝出一副很勉強的模樣,開玩笑地說:「那我就勉為其難接受妳的讚美好了。」

  「什麼跟什麼啊!」我因為她鼓起的面頰而哈哈一笑。

  「對了,你不會因為我現在的樣子而覺得有點奇怪嗎?」她忽然問道。

  「怎樣覺得有點奇怪?」我反問。

  「就,我剛剛在補習班應該表現出很靦腆很安靜很有氣質的模樣才對,不是嗎?」我注意到她講話的時候還會加上一堆手勢,我看著她的手在空中比劃一面聽她講話:「可是我現在卻很活潑。」

  「嗯……好像是。」

  「嗯啊,很多人都說一開始認識我的時候覺得我很有氣質,可是後來又幻想破滅,哈哈。」她得意的笑了兩聲,似乎對這些話沒什麼在意。

  「唷,我家到了。」她指著一間兩層樓的透天房子說,「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叫方曉瑤。」

  「妳可以叫我小傑。」我說。

  「小傑?為什麼叫小傑?」她好奇道。

  「因為我的英文名字是Jack。」

  「那你的名字?」

  「魏安。」

  「那我叫你小安好了。」她嘻嘻一笑,跟我揮了揮手,「再見啦!如果我還記得的話,會還你一盒面紙的。」我看著她以輕盈的步伐踏過前院的石子路,她的馬尾隨著她的步伐在她的背部跳動著,一下又一下。

  騎著車逆風回家時,我死命地踩著踏板卻想到一件事情:她說,她要叫我小安。

  雖然這其實不是什麼很特別或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從小到大別人都叫我小傑,也只記得我叫小傑,被人用小傑以外的稱呼叫的感覺沒什麼特別的,不會覺得很高興也不會說很排斥,只不過……

  她啊,是第一個這麼叫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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